书诚站立不动,他在内心为那个小妹捏一把汗。好在她的身手非常敏捷,纵身一跳,竟然钻进了汽车。
一个警察回头关注到了书诚。车夫小声说:“先生,上车吧!”
书诚看着小妹关上车门,但轿车被迫停下。
书诚下意识一只脚踏上黄包车。车夫来帮他拿行李,他没有松手,而是本能地猛地往自己身边一拽。
警察围堵了轿车,红鼻子束手就擒,一边说:“放了他们,我跟你们走。”
“少废话,统统带走。车子也开走。”
“先生,我们赶快走吧。”车夫压低声音说,“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茅书诚真真切切地看到,一个警察反拧着女孩的胳膊。三兄妹被警察带往巡警站。
茅书诚盯着那女孩,希望她朝这边瞟一眼,可是,她绝然而去,没有回头。
“先生上哪儿?”车夫先把车子拉得奔跑起来,车轮轧过地上的水洼,溅起泥浆。
“海关。”
“海关?”车夫脚步放慢了一点,“咱烟台有两个海关,一个是东海关监督公署,一个是东海关税务司署,你去哪里?”
茅书诚这才注意到,这个车夫声音沙哑,像被人掐着脖子,声音发不出来的样子。
不过,从背后看,年纪大约四五十岁之间,身板硬朗,动作敏捷。
书诚说:“我去税务司署,就是……”
“知道了,老板是洋大人。”
“在——芝罘区。”
“知道了,我们现在就在芝罘区,它是顺泰街13号。”沙哑的声音愉快地说,“往那儿去的客人都有钱。洋房洋关衙门,洋人当家作主。”
茅书诚没有回应。他知道,中国人当家的海关监督,名义上监督外国人当家的税务司,实际权力是倒挂的。
在南京政府那里,他只是文件的二传手。在税务司那里,他是专供驱使,帮助协调海关与地方各派势力关系的人。
玄机就在于,海关监督的工资还要仰仗税务司支付。吃人的,嘴能不短吗?
这个时期,东海关监督公署的监督叫吴洁华。东海关税务司是英国人,叫华乐士。名字中都带一个“华”字,实际上都不能代表中华民族的利益。
由北向南,沿着弧形的海滨马路,车夫轻快地跑起来,一边说:“先生有没有感觉,烟台的晚上比白天舒服多了。”
茅书诚没有回应。他心里明白,凌晨时分,港口码头又没有班轮,黄包车怎么会在那里等客呢,肯定是走私三人团约来的车。
走了一段,茅书诚突然说:“我想先到烟台商业学校。”
“好嘞!”车夫说,“正好,烟台商业学校在蓬莱街,也顺路。”
到了商业学校,茅书诚让他走慢一点。这样,很快,他就辨认出了那个带车棚的小院。书诚下车转了转,看了看,又走到车边。
“现在到海关吧。”茅书诚上了车,悠然问道,“我哥把车钱付给你了吧?”
“先生,你哥是哪个?没有啊。”
“那你明知道没有轮船班次,怎么还在海关旅客码头等客?”
车夫笑了:“旁边还有好些码头呢,还有出海打渔的,还有从登州过来的,从威海过来的,从青岛过来的。”
茅书诚盯着车夫,勉强放下了疑惑。
车夫又略带骄傲地说,“烟台是通洋口岸,白天黑夜,水客旱客,西洋人东洋人,来来往往,比济南热闹。”
黄包车经过张裕葡萄酒庄,又经过了烟台缫丝局,还经过美国布道会。
茅书诚冷不丁问:“船舶修理厂在哪里?”
“哎哟,那可多了,先生讲的是哪一家?”
“船舶修理厂应该比较集中吧。”
“是的,集中在芝罘岛上,芝罘东路,沿着海岸。”车夫说,“这会儿去吗?那得掉头往西边走,在开平码头那边。”
“不去了,先到东海关。”
夜幕下,海风中,茅书诚下了车,在海关门前伫立良久。
东海关税务司署是一个小小的院落,占地不过七八亩。院子门朝西,迎面拱形大门上有中英文牌匾。
进入大门,约三十米,触手可及公署主体建筑。这是一幢中西合璧的两层楼房,东西排开,坐北朝南,面积不到一千平方。
像所有的办公用房一样,楼内有一个条穿心过道,过道的东西两头有门廊,廊上有平台。
两层楼的一楼是东海关税务司署验货征税处,一楼靠东朝南位置设立了一间特殊的办公,那是“北方巡工司办公室”。
哥哥茅书勇平常就在一楼办公。他的办公室在征税处,但是,经常到巡工司来请示汇报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