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

暗无天日的暗。

陈斌明白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梦境，这场困扰了他整整十五年的噩梦。

四周安静极了，沉闷的黑如刚出厂的墨汁，压得他浑身动弹不得。

隐隐约约间，急促奔跑的响动从远处传来。鞋底摩擦着路面，踏地声越来越大。

来人跑得很急，带起的细风割在陈斌脸上，夹杂着劈啪作响的燃烧声。那人的话音也同样迫切，近乎是低吼一般向外吐字。

“三个护法，走不掉了。”

黑暗中的陈斌咽了口吐沫，但他依旧什么都看不见，只是听到头顶近处又响起另一道声音。

一道久违的，温柔的女声，让他瞬间红了眼眶。

“老陈，走不掉……那咱们就不走了。”

脚步声戛然而止，带起的烟尘瞬间失去牵引，裹挟着热浪扑了陈斌一脸。

黑暗中的陈斌努力扭了扭脖，试图瞪大眼睛去看清说话的人。

依旧看不见任何东西，却听浑厚的男声反复念叨着：“不，不……咱们死也就算了，儿子怎么办？儿子怎么办！！他才五岁啊……”

“不会的，咱们的孩子不会死。”

两道声音都沉默了，黑暗里的陈斌同样屏住呼吸，似乎这样就能听得更清楚一些。

在短暂的沉默中，他的心底开始发紧，明白自己要面对最不愿看见的那一幕了。

半晌，耳畔的女人轻声说道。

“来吧，老陈……你知道该怎么做，也只能这样做了。”

时间一下静止了，本就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黑色再次挤上前，一点一点钻进陈斌的脑子里，填满了整张嘴。

他使劲拨弄着四肢，翕动嘴唇，努力去抽一点空气进来，但最终只觉得脸上一热，腥味席卷而来。

滚烫而又粘稠的液体淋了一头，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呜咽，那如鲠在喉的悲鸣化作巨锤在陈斌的心头狠狠砸下。

“呃——啊！”

紧跟着，撕心裂肺的怒吼震动起耳膜，把厚重无比的黑色一并击散。

陈斌一下子能看清了。

他来不及喘口气，眼神刚刚聚焦，正对上一双黯淡无光的瞳孔。

陈斌的视线一寸寸扫过这具滚烫的躯体，那上面的鲜血像是沸腾了一般，烧得肌肤吱吱作响，热气升腾。

他紧咬的牙关里挤出几个单调的音节，又被噼啪的燃烧声盖了下去。

“妈……妈……”

陈斌不自觉的抓紧母亲，可那还冒着热气的身体正渐渐变冷。

四周忽然安静起来，风声跟着小了，头顶的阴影却轰然倒塌。一具无头尸体软下来，脖颈处还冒着汩汩鲜血，再汇聚到地上的红色小溪里。

陈斌更加慌乱，赶紧费力的向前趴，捧起还怒目圆睁的脑袋，嘴里无措的念叨。

“爸……爸？爸啊——”

血雨下的更猛烈了，周围影影绰绰的闪出三道人形，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

陈斌就像是没看见一样，只是手里紧紧抓住自己最亲近的两个人，死死贴在胸前，不停的念叨着。

“为什么，为什要这样……”

没有人回答他，唯有惨白的刀光一闪而过。

天地间的血雨被拦腰斩断，连同所有声音也一并消去了。

陈斌再也握不住父母的身子，所有力气都被抽空一般，软趴趴的向下栽倒。

血雨重新扑打而来。

倒地的陈斌努力转动视线，望向面前的人影。他一眨不眨的瞪着对方，试图将这一幕烙入自己心底。

面前是一个异常健硕的男人，魁梧的身躯遮住大半光线，宽扁的斗笠架在黑袍上，只依稀看见面颊旁印着艳红的血色刺青。

那是一块拇指大小的刺青，在血雨的冲刷下宛若活过来一般，深入肌肤的重瞳纹路透出一股癫狂，但又藏着说不清的冰冷。

三道人影就这样俯视着他，像是在观赏一只蝼蚁的死亡。

戏谑，毫无生气。

下一刻，无边无际的黑暗压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