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贻笑大方。”
雨淅淅沥沥落下,渐渐大了起来。
夜幕降临,到僻静街角支起摊位。
长柄黑伞撕开雨幕,走进大排档的灯光里。
黑色西装,打理整齐的白发犹如英俊老迈的雄狮。
上杉越揉面的动作一顿。
昂热打招呼,笑说:“上三碗影皇拉面。”
上杉越失笑:“我已经不做影皇好多年了。”
停顿的手恢复动作,面没有犹豫加量,高级混血种食量惊人他是知道的。
昂热出神注目,与五十五年前气焰嚣张、不可一世截然不同,现在的上杉越气息平和、洗净铅华,有那么一两分返璞归真的朴素。
判若两人呐。
于是发问:“为什么?”
上杉越呢喃:“为什么,这个问题问的好。”
“为什么我烧了神社牌位?”
“为什么舍弃荣华富贵,滔天权势?”
“为什么一失踪就是五十几年,打算永远与过去分割?”
是啊,为什么呢。
嗓音压制不住的颤抖,“因为当年送战败的恶魔们牌位进神社祭祀时,我无意发现他们后人炫耀生平功绩,在太平洋战场的一张照片。”
“教堂前烧杀抢掠,一名日苯军人狞笑跳起挥刀斩下,他的刀是锋利的七酮切,如划破纸张,一次斩断叠加在一起的七人,最下面压的是抚养我长大的修女妈妈。
她至死都在喊叫,我知道她不是在祈祷上帝的拯救,而是在疯狂诅咒我这个罪魁祸首的养子下地狱……”
上杉越虎目睽睽,殷红如血。
一拳捶平面团,钉板震荡粉尘,整个桌案都晃了晃,所有厨具跳动。
咬牙切齿:“逆臣,有何资格接受供奉!”
深吸一口气,用力拉扯面团。
手臂线条鼓胀,仿佛要撕碎什么。
“所以我烧了神社。”
“我提刀归家见人就砍,杀死了那些与我配种,渴望生下一子半女得享荣华富贵的妃子们,我追杀她们,将手无缚鸡之力无辜的她们,一刀一个斩杀在走廊,床上,阳台,沙发,浴池,无视她们的哀求。”
昂热突然插嘴:“你放走了一个。”
上杉越道:“恶心感,每杀死一个都在累积直欲作呕的恶心感,在最后一个前与愤怒分庭抗礼,看着跪在地上求饶哭泣平日最喜爱的小妾,我猛地清醒过来,昂热!我所做的和那些恶魔没有什么两样,我就该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我把手里制造屠杀的观世正宗扔下,让她带着防身,放她离开。”
“然后,也放火烧尽了那个所谓的家!”
那天内心信念彻底崩溃的上杉越跌跌撞撞出门,慌不择路逃跑。
他带着所有收藏的名刀,倒在一所圣母玛利亚教堂前。
神父与修女救助了一身是血,罪孽深重的他。
明明没有伤势却眼神空洞,对旁人的话语不闻不问宛如一个死人。
神父看出来那是哀莫大于心死。
引用圣经的一句话劝导:“或许是等待。黎明的曙光,救赎。挣脱枷锁,解脱。破茧成蝶,痛楚。总之,是一个向前的机会。”
上杉越幻听修女妈妈的声音响起在耳边,她经常念诵圣经。
干涩的喉咙发出微弱的声音:“我……这样的人也配有救赎?”
“我明白我即便悔不当初,我亦不能将自己救赎。”
修女和神父夫妻对视一眼。
同时说:“放开一切!”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跪在巨大十字架前忏悔的罪人身上。
年轻的上杉越背负起永无救赎的绝望,寻着裂开一丝缝隙的希望之门,走向新的人生。
他没有选择成为人上人。
而是成为了社会底层一名早出晚归的拉面师傅,听客人诉说点点滴滴的生活琐事,礼拜天去教堂感谢,慷慨捐下赚到大部分的金钱。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
拉面丝丝缕缕在锅里滚烫,上杉越在人世的沸潮中翻滚。
洒脱一笑:“让你见笑了。”
昂热摇摇头。
三碗码满牛肉点缀葱花的大碗牛肉拉面上桌。
上杉越朝外面喊:“在雨里淋雨的朋友进来吃碗面吧,小店不大,但足够招待两位。”
外面两人同款黑色长风衣,内里西装,掀开门帘走进。
一人冷峻如冬月霜。
一人俊雅如沐春风。
饶是以上杉越挑剔的眼光,也得道一声:“真是帅气的两个小伙子啊。”
年轻时四分像的帅脸,让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觉。
昂热主动介绍:“哥哥源稚生,弟弟源稚女,他们是以你基因培育的试管婴儿,你的亲生儿子。”
上杉越眼睛瞪大,惊喜,恐惧,鼻子一酸难以置信。
他眼神希冀的询求昂热,害怕得到只是一句玩笑话的事实。
昂热抬手按肩膀稳住站不稳的上杉越。
肯定说:“是真的。”
这一刻,上杉越只觉生命的意义有了延续。
随后四人坐在一桌,昂热讲述科学家赫尔佐格化名橘政宗的卑劣行径,与兄弟俩二十几年的曲折经历。
“你当初放走的那名妾室,其实怀有身孕。”
上杉越激动,大喜。
“那孩子……”
“孩子与浅间神社神主之子成婚,没有激活龙血,难产而死,生下一女名为——浅间萱。”
上杉越落寞,自嘲一笑,又振作起来,他不想在两个孩子面前露出低落情绪。
“我去见见她。”
昂热反对:“她不愿意见你们。”
源稚女愧疚低头:“这都是因为我……对不起!”
源稚生轻按他的头,安抚。
上杉越心想这都是什么事啊,莫不是我作孽太多,祸及子孙。
对源稚女用一句蹩脚的华夏古话开解:“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想转移话题:“对了,稚女说的‘刘橙武’是谁,这个名字很耳熟?”
昂热莫名笑起来:“你当然熟了,你被她老婆揍个半死不活。”
上杉越恍然大悟:“冰皇的丈夫,他回来了!”
不光没死,现在还是你孙女的男人,当然这句话昂热不会说出来,免得这老小子得意。
指指案板边的《冰皇传》。
“我老师归来,再度斩杀两位龙王。”
“你肯定没看扉页寄语,不然早坐飞机跑了。”
上杉越敬佩刘橙武的实力。
好奇心大涨起身去拿书,翻开扉页,刘橙武杀意腾腾的话扎进眼睛。
【上杉越,洗干净脖子领死!——刘橙武】
手像是针扎一样猛的一抖,书哐当掉落。
慌了:“我现在买机票跑路还来得及吗?”
昂热破灭他的妄想:“晚了,老师已经来了。”
老来得子,上杉越以为能享受一段天伦之乐的时光,没想到很快就要失去。
刘橙武老婆和徒弟,他一个都打不过,更何况是斩杀龙王如砍瓜切菜的本人。
上杉越是条汉子,超级混血种,怕是在人家眼里和田野里超级大的蚂蚱没有区别。
对决一百年前成名的传奇人物,他没有任何信心。
昂热满意他的害怕:“想活命?”
上杉越忙不迭的点头,急切快步走过来。
昂热不紧不慢喝口牛肉汤,又嗦口面条,嚼嚼大块牛肉。
点评:“手艺马马虎虎。”刘橙武的发光菜品把他的嘴养叼了。
急的上杉越抢过他的筷子。骤然得到做梦都不敢想的一切,他不想死。
“吃什么吃,我以后天天给你做都行,快说!”
昂热乐了,不再卖关子。
“那接下的屠龙,你必须好好表现,戴罪立功……”
上杉越眼里燃起希望的光芒。
昂热起身告辞,撑伞走进雨夜。
源稚生,源稚女站起。
源稚生冷冷道:“你虽然幡然悔悟,但是想要我认可你是我父亲没那么容易。”转身长风衣利落一甩走入雨里。
源稚女快速鞠躬,“抱歉,哥哥他性格要强。”
连忙拿起靠在门外的伞,追上源稚生撑在他的头顶。
上杉越笑容满面:“真像我啊,小的有我小时候的腼腆,大的有我长大后的倔强。”
时不时笑笑,不知第几遍说:“真像我啊!”
今日大排档提前收摊打烊。
上杉越把有关拉面的一切放进仓库封存。
到教堂捐下五十五年的积蓄。
在神父墓碑摆放烟酒,抽出底下暗格,取出数十把名刀。
拔刀出鞘一寸,鬼丸国纲雪芒照亮沧桑的眉眼。
“好久不见,老伙计,没想到我今生还有再拔出你的机会。”
“就让我们最后并肩作战一次,以对决龙王作为影皇的收官之战,也不虚此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