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场景是多么的熟悉——东篱山.守望峰.演武场,正面高台上坐着这场胜负的评判者。左右两面的前排,一字排开的坐满了各大仙山领队的师长,各位师长身后的空位,是他们各自弟子的座位。座位的后面,则是高高的看台,坐满了各大仙山专程来观战的仙长弟子们。当然,最多的,还是东篱山的弟子们。在评判席的正对面,悬挂着一面巨大的水幕,上面呈现出百家围猎的壮观景象。
他已经二十年没有参加过这样的盛会了,一切一如当年,只是场上坐着的,站着的人都不如当年了,他……更不是当年的他了。二十三年前,他是站在演武场中央的青青学子,意气风发、血气方刚,今日,他是坐在师长席上的师尊,面目苍桑、一身斑驳。二十三年前,高高的观看台上,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家伙,不分敌我、一视同仁的无所不及其能的,声音响亮的夸赞着“好棒”。有一位美丽得将他迷得团团转,却不自知的姑娘,因为东篱山重大的疏漏而大放异彩,却也沦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那位姑娘,为那一次的华丽转身,最终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也将他的心一并带走了。今天,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有弟子了,他不希望他的弟子因为他,而错失了崭露头角的机会。
他抬起头来,看向观看台,仿佛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家伙,人来疯犯了似的,拉都拉不住的卖力吆喝。抱着他的少女为了怎么捂都捂不住他的嘴,而头疼不已、尴尬不已。
自从他订亲仪式那日,离开绻云山后,两年的时间里,他们甚少见面。偶尔在仙界大节下见上一面,也是无话可说似的淡淡一笑。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怀疑,他们的订亲仪式,不过是他的一场美梦。
她努力的在为她和她弟弟的三年后筹划着。既然已经暴露了,她索性不在隐藏,降更多的妖、除更多的魔,以求分得更多的银钱。很快的,她凭着自己的实力,在仙门百家年轻一辈弟子中,排到了第三的位置,紧随他之后,也站到了她大师兄的身边,成了绻云山的亲传弟子。他知道,她仍未尽全力,和他一样。总不能把她大师兄也挤下去。
可是,世事无常,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就在两年后的年末,凡界突然一大批一大批的出现被魔化的动物、植物、妖精……凡界危矣。仙门百家不得不全都动起来,一边降妖除魔,一边查找事件背后的始作俑者。
仙门百家,万里追踪,顺藤摸瓜,从四面八方追到了魔物的老巢——了缘洞。因为名字取得很酸,她还取笑说,“这魔物还挺有文采,要么是附身过那屡考不中的书生的。要么,生成魔魄的这股邪力中,就有屡考不中书生的怨念。明明是个魔,还起这么酸的名字。”魔,世间的邪念、恶念……集结后,经过千年万年,生灵智而成魔。魔无身体,所以只能寄居。引诱心神不稳之人或妖,生出邪念,同意其附身,再一步步引诱宿主生出心魔,供养壮大自身,最终取而代之。
而这个魔,所附身的就是一只孔雀妖。孔雀,凤凰所生。凤凰,天界六族之一。在九天对九幽的大战中,凤凰一族与龙族一样,虽迫于人族之威,不得不出兵,但却始终保持着怜悯之心,处处手下留情,是矣,上苍在关闭九天九幽时,收了龙和凤凰上天为自己的使者。而孔雀生性好斗,将凤凰的慈悲看作软弱,对九幽将士,从来都是无所不用其极的虐杀,是矣,被贬下界为妖。而这只被魔附身的孔雀妖,便是一心想与上苍争个高低,返回天界,成为神仙,而被魔魄蛊惑,趁虚而入。
除魔的各支队伍汇聚到了了缘洞所在的孔雀山,他又一次见到了她,见到她时,真的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站在林云峥身边,十七岁的她,已经是个真正的大姑娘了,加上她不再隐藏自己的实力,一种婉约的气魄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华美大气、热烈却也凛冽,仍宛如高天的澄云,却明显给人高不可攀之感。
他没不过多的时间去看她,因为眼下,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攻山。可,攻山容易,要攻了缘洞谈何容易。虽然靠着众修士的力量和谋略,攻进了孔雀山,但满山除了妖魔鬼怪,还有那魔物的法阵和法障,让他们损兵折将,元气大伤。他们两人的身体,也因为运转了超过自身能力的力量和抵御妖魔的攻击而严重受损。而且她比他伤得更重一些。
无奈之下,只有请东篱山老祖宗,他的祖父出山。
有了重华圣君这个天仙助阵,他们的压力瞬间小了很多,在三个坤灵修炼者的共同努力下,终于打破了魔物设下的法障,冲了进去。冲进去之后,他们看到的景象和他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魔物的洞穴金碧辉煌,恍若天上宫阙。而,一直不曾露面的孔雀魔,穿着金色的朝服,金色的冠冕,生得天姿傲人,完全一副九天帝王的姿态,而非妖魔。看见蜂涌而至的仙人修士,他并没有张牙舞爪,连半点恐慌都没有。气定神闲的坐在王座之上,仿佛有朋自远方来的淡淡问候一声,“你们来了……”已经等了好久似的。
“孽障!还不束手就摛!”攻进洞穴的一群人,前面的大佬还没开后,后面的小兵倒是喊起了降妖除魔时,惯用的口号。
孔雀魔微微一笑,恍若这世间最温柔美丽的花,轻轻的将执在手中的酒缓缓的倾倒在地上。然而,就在众人最猝不及防之时,落于地上的酒,轰然形成了红黑相间,魔火四虐的法阵,除了数位修为高深的前辈,其他的人都被困在阵中,然后法阵似是消失于地面。一看法阵消失了,定力稍差的修士慌忙要往外跑,可刚一动脚,便被平空给溶了。还没来得及跑的人顿时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但,我不想动,却会被敌逼着动。四面八方的攻击接踵而至,阵法无形,一时之间找不准方位,只能凭本能躲避,生死由命。
而,修为高深,洞察先机,飞到空中的前辈们,也比地上的人好不到哪里去,他们才一到空中,悬浮于空中的阵法,便开始对他们展开猛烈攻击。慌忙之中,空中众人一边躲避着攻击,一边努力跟着圣君的步伐,一步都不敢大意。
不过,好在,重华圣君修为高深、阅历深厚,冷寒青所习土灵,专攻阵法,所以在阵法乍起之时,已辨明阵法名称,林潇笑在阵法上的造诣也颇深。而地面上,冷月阡主攻阵法,冷月陌也修得不错,又有桑凌烟的偃灵术偃住一部分魔力。所以,很快便找到了法门,稳住了阵脚。
不过,阵脚是稳住了,却仍被困于阵中,被这法阵消耗着灵力
而见他们稳住阵脚的孔雀魔依然面不改色,用看久别重逢的老朋友的眼光,看着众人,跟法阵搏斗,白费力气。
这根本不是他们在围攻,而是被这魔物一步步引诱到这儿来的!魔物设下陷阱,引诱他们来的!这个认知,让他们这边的气氛紧张到了极至,仿佛随时会爆炸!
不过,事到如今也容不得多想了,只能战,无退路!
稳住阵脚后,冷月陌又开始给桑凌烟支持,加强她偃灵术的威力,只有最大限度的让魔力失去攻击力,才能为他们努取到了降妖除魔,甚至是活下去的机会!他知道,这样会对她造成伤害,但,现在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了。空中的重华圣君见状,也落下地来,与孙子一起共抚《结缘》,将所净化的力量,传给桑凌烟。
突来的强大力量,虽然让本就身受重伤的桑凌烟难以承受,但她还是努力的承受并施展。她指挥演奏着《破阵》的涅凰,一边偃住住魔气的功击力,一边努力的试图突破法障。
生死关头,再有二心,也得齐心协力。虽然孔雀魔的力量、法阵的力量都很可怕,但,在三位坤灵修行者的吸收与压制下,到底是有所减弱的。而修士一方,人又多。一部分人抵御法阵的攻击,一部分人攻击法阵,助涅凰冲破法阵,一部分人为他们护法,注意孔雀魔的一举一动。终于,在经过千难万险之后,涅凰一举冲破了法阵,迅速变大,高悬于洞顶,凌厉激昂的乐曲,将偃灵术的力量,传向四方!法阵被突破,原本怡然自得的孔雀魔,一口血喷了出来!转头就要对涅凰出手,却被修士们的攻击,阻住了手脚。而他这一分神,法阵被爆力轰然击破!
法阵一破,一众修士,蜂涌的对孔雀魔发动了进攻。
但是,魔功的可怕,永远都不能被低估的。吸收邪气,修炼魔功,虽然有种种未知,但是,其修为,却比之灵力修行,以数倍数十倍增长。况且,孔雀先天本是神兽,又是被魔夺舍的。所以,既使三位坤灵修行者,用尽力气,也只能压位他七成功力,剩下三成也显鲜有敌手。
正当众人与魔物激战正酣时,突然一声女子凄厉的尖叫响彻整个洞穴,一股力量劲爆的攻击波,不仅掀翻了除重华圣君之外的所有修士,吐血在地,连似乎无可战胜的魔物,也被击飞,狠狠的撞在洞穴的墙壁上,反弹回来,趴在地上。紧接着,高悬于上空的涅凰伞,砰然四分五裂爆炸开去,化为粉末,正欲起身的魔物再一次被这股力道压趴在地。而重华圣君抓住这一瞬间,一个闪身上前,俯身压制魔物,自爆全身力量,与魔物同归于尽!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望着熊熊燃烧的坤灵火焰,他的视线渐渐的变得模糊,最后,整个人沉入黑暗。
他在一团乱梦中沉浮了一个月终于清醒过来,当他大喊着“祖父!”醒过来之时,他已经躺在了毓华峰的药庐里,姑姑见他终于醒过来时,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心中的欢喜溢于言表。“月陌,你终于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没事了。”
“祖父呢,姑姑!祖父呢?!”他好像看见祖父扑像了那魔物,自爆灵力,燃起火焰,和魔物同归于尽,也不知是梦,还是真的。
他的姑姑沉默不语,也不看他。
“姑姑!”
“你祖父的衣冠?已立好,等你伤好了,去祭拜一下吧。”
那,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了?祖父真的与魔物同归于尽,祖父不见了!一股深深的悲切,蓦然扑打过来,他还什么都来不及表达,身体先受不了,嘴里猛然一腥甜,一口黑血便吐了出来。
早已见怪不怪的姑姑立刻一边施法稳定他的情绪,一边从言语上安慰他,“逝者已矣,不必悲伤。你祖父也算是为自己的志愿而死,死得其所。他走很一定很心满意足……”安慰侄子,自己却差点儿没忍住。但,她还是忍住了。“而且,现在也不是悲伤的时候,祖父骤逝,恐怕有一场劫难,将降临东篱山。你要尽快好起来,一起应对可能会到来的劫难,不辜负你祖父的牺牲。”
姑姑再怎么表现得坚强,但失去至亲的痛苦,不是故作坚强就可以掩盖的。抬起头看着眼圈儿通红的姑姑,他也只能故作坚强的用力点头。“是的,姑姑!”就在这一瞬间,他一副突然想到什么的样子,但又强忍了下来,“父亲、兄长和其他人都没事吧?”
“他们都受了些轻伤,现在差不多都好了。”
“那就好……”他松了一口气,“那,烟儿呢?烟儿在哪里?我看见她被自己身上突?爆发出的强大力量震飞出去,而且她一个人承受了我和祖父两个人传给她的力量、而且,她之前就受伤严重……”
“她……”姑姑猛然欲言又止。
“姑姑……”看着姑姑的表情,他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提起了心,生怕听到不好的消息。可姑姑却突然“噗”一声笑了,让他多心瞬间放了下来。
“其实你早想问了吧?她很好,只是同你一样,伤得有点重,不过,有你姑姑在,保证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媳妇!”
“姑姑!”已经长成青年的他,忍不住红了耳根。突然,一个一闪而过的信息,让他不敢置信,又期待万分,“您的意思是,她现在在东篱山?”
“是,不仅在东篱山,还在你隔壁呢……”
“真的,我要去看看!”一高兴,顾不得伤重,劝都劝不住的,就要翻身下床,一下扯到伤口,咳嗽成一串。
“看吧,自己伤还没好,就去瞎折腾。你把自己折腾出问题了,你让她又来担心你呀。而且,她现在需要静养,像你这样喳查呼呼的跑过去,还不得惊了她,让她伤上加伤啊?”
“不行,我不去看看她,我不放心……”
“哎哟,我的小祖宗耶,你就躺下安心养伤吧。凌烟又不会跑了!你心疼了所有人,怎么就不心疼心疼你姑姑啊……为了照顾……”
“我不去了,我不去了,我躺下休息……”
“这才对嘛,来,姑姑扶你躺下。”
他一边往下躺,一边打着主意。姑姑这是说什么都不会让他去的。不过无妨,他可以等没人时,悄悄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