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一擦黑时,小楠回了沈府。她前脚刚跨进府门,听得大门前马车铜铃一响,吓得身子一矮,滋溜一下闪到影壁墙后面去了。福伯瞅着这鬼鬼祟祟的人影,会心一笑,脚下不停,出门迎接老爷回府去了。王小楠望着沈老大人的背影,小心地缀在后面,遇墙则避遇树则靠,有拐角,那就更加庆幸了,总之就是避免一切被发现的可能。“没练字!出去玩了一大天!这要是被逮住……,我得悄悄的进军。看准公公那个步子迈的,倔哒倔哒的,比平时还方!可不敢往枪口上转呦!”。忐忑了一路,终于回了房。其实谁会特意往后看,只不过是某人心中有鬼罢了。
房间内,书桌上摆着一沓宣纸,纸上墨迹未干。看看,很像自己所写。不过对比之前的要强上些许,连数量也正合着是一日的。“嘻嘻,不愧是他爹的贴心小棉袄,这也太暖和了点!若是用这心思去做案……嘿嘿,都想哪去了呀?!”
晚饭间,小楠感觉到沈老爹有心事,正踟蹰着与唐家人合作的事,应该争询一下意见。对面却先开口了,饭后让他们留下来议事。
第二日清早,跟在一身官服的沈老大人身后,沈括与小楠两人坐上出城的马车。
“展大哥,这便是朝廷的铸币厂?”
王小楠一指落脚处的院落门口,零散见有几个官兵守卫,大门上也未见个金字招牌,看起来,啧啧,倒像是个寻常民居。
“王娘子,此处可并非我大宋的官营铸币厂。而是前日我开封府查处的伪币制造窝点。”展飞回道。
小楠一听就来了兴趣,想想也是,人家官方造钱的地界儿,肯定是闲人免进的,倒是换了这种地方,沈老爹利用职务之便,夹带两个私货进来才便捷!说啥呢?呸呸呸,给个机会重新说,是这样的:沈大人一颗公心,带能工者造访此地,只为解铸币难题。对,这才对嘛。
十数日前,当展飞等一干衙役将这院落团团包围时,里面的人起初还未反应过来。惊慌之中,这个团伙也来不及销毁转移全套作业流水线。这才有了他们今天的现场参观。
虽说并不是真正的官营厂,但其所出产品的高仿程度,可谓除了差一个政府背书,还真没甚差异了。谁说伪造学不是与时俱进的呢?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主打一个共同进步。
小楠与沈括眼前的图像是同步的。幻象中,古画风格的二次元人物复现叠加于劳动场景当中。院儿中央那轱辘摇转,打上一桶清冽的井水,浇在一堆杂七杂八的铜料上。几个中年妇女围坐在大木盆四周,清洗尘土和杂质。猪毛刷翻飞,场面十分热烈。发家致富在眼前,连扯闲天儿的空档都没有了;那打翻在地的刻刀被一只皴裂大手拾起来,继续开凿雕琢。雕刻师傅眼瞅着大差不差了,便拿起真钱来并排比对。这里总管事被叫做炉头。那炉头也凑上来看,直到面上浮现笑意。随即,他挑走最好的母钱,往更深一进的院落走去。翻沙匠人将到母钱置于饭中,扣出了形后再取出,又招来几个工匠合力将上下两个范本用木框夯实压紧;当红通通的铜水,自钱范的预留口小心的注入。走到这里,工程才算过半;院里背阴的一面,冷却好的钱范被工人们敲开,露出一棵棵铜钱树来。错边匠、滚边匠、磨钱匠、洗眼匠一拥而上,排成一条流水线,摘取树上的果实。清理、修整、打磨,井然有序。出乎意料的是,这儿还多出个专门刷药水的,往那圆形金属片上刷刷涂涂。新钱上竟然就留下了“自然而然”的岁月痕迹。可谓之~创新式作旧。
王小楠手拿一对铜板,傻傻分不清真假美猴王,只能用她贫乏的语言感叹:“哎呀,一个字,绝!”
沈括:“堪称工匠精神之典范。”
小楠有些不满意:“不过一个范里才得钱十余枚,还不算铸坏的。程序着实繁琐,效率有待提高。”
沈括笑道:“如此说来,他们也算是赚点辛苦钱啰。”,却没留意到自个儿老爹正在瞪眼看他。
小楠赶紧改口:“太缺德了!这不是扰乱市场吗?简直是目无法纪,这么一搞,人跟人还哪有信任?”
沈括这才收了神思,又琢磨一会儿,方道:“爹,这私铸钱币一事,儿子怀疑,并非各窝点自行成事,而是有幕后主使。如此,逐个查处各个击破,只能治标,唯有连根拔起,才是长久之道。”
沈父点头称是:“是这道理。只是那些犯人已对罪责供认不讳,按开封府成例,已可结案。不过近日来,为父使用AI重新梳理各案卷宗,也确实发现了一些相通的线索。这背后定有蹊跷。然,今日叫括儿与小楠你二人前来,并不是为这案子的事。对于我朝钱荒困局,这打击伪币,其实也只算是其中的末环。实际上,伪币源头并不在这些窝点,而是朝廷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