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十一早就注意到姗姗来迟的梁七了。

没办法，要是所有人中只有一个人迟到，那是很容易被抓包的。

那个姑娘傻傻地盯着院子里的某具尸体看，连手里东西掉了都不知道。等到她反应过来，把东西捡起来后，她把视线挪开了。她没哭，也没多余表情，好像情绪一下子被堵住，被人抽走她的魂魄。

王十一她的师父是跟着林小姐和林夫人从蓝玉轩到林府做客暂居的。除去让林小姐吐出狐狸毛皮，昭师——即离荣，只用了几个小法术，就让林夫人把昭师奉为座上宾，要昭师去府上住几天。

初级的几个障眼法法术，就可以让凡人直呼为仙人，把一切看在眼里的王十一不能理解。

入了林府，天还未暗，师徒二人才在客房打坐不过一刻钟，就听见外面林小姐和一众奴仆的声音。林小姐也不知道怎么到这边来的，吵吵嚷嚷，叽叽喳喳，何况林小姐的声音尖锐，像针，不停地摩擦着听者耳朵，让昭师烦闷的同时王十一也在想林小姐是不是故意为之。

昭师只道还没到时候，怎的麻雀就出来吵闹了。辟了一个隔音结界后，叫王十一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对此王十一惊讶不已，她没想到自己师父离开天崖风后变得喜欢“凑热闹”了。以往对于这种事情，她不是无视便是直接动手，哪里有这种先礼后兵的想法。虽然大多数时候，大家都是看在她的冷脸上就直接噤若寒蝉。

听声音是说林小姐要几个婢女做牛马，让她坐在背上骑，这让王十一想了一下，十五岁的林小姐这样做的目的。她才七岁就不玩这个游戏了！林小姐十五岁还玩，比她还幼稚。

王十一出门，看见的便是林小姐不知哪里来的鞭子，她还真以为自己在骑马，拿着鞭子乱挥，不止打在那些个没比她大多少岁的婢女身上，连旁边站着的也遭殃，也不敢向后挪一步。

嘶。没打到自己身上，王十一也龇牙咧嘴。这不是她以前玩过的骑马游戏，她不会拿鞭子打她爹让她爹爬快些。

眼下林小姐生龙活虎，王十一觉得真神奇。明明烧火时还蔫蔫像颗蔫坏小白菜哼哼唧唧的林小姐，在蓝玉轩时，像碎掉的琉璃，带着羞恼和崩溃，而一回到林府就活蹦乱跳，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林小姐看见王十一出来，笑嘻嘻地邀请她骑大马，王十一听了，哪敢啊，她看着凝在林小姐眉宇间的黑气，又看看那些惨遭折磨的侍女，皱巴着脸连忙摆手拒绝了。

见她这顾虑颇多的样子，林小姐笑她不懂享受。

王十一的表情更加难受了，直接拜托林小姐小点声，结果又遭林小姐讥讽这是她家，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要是受不了就走。

这话王十一没法回，头一次吃瘪的她转身开门，但见昭师先一步开门出来。昭师先是对着林小姐有礼颔首，接着道：“林小姐，多谢好意。是我们唐突了，你继续玩吧，希望你愉快。”

一番话下来，林小姐冷哼，骂昭师不过有些手段的道士，不过就算你是修士也没用。

说罢自己离开了。

“师父，她……”王十一欲言又止。

昭师的笑收了起来，手伸到王十一头顶，令她强行转头转身，冷言道：“进屋。”

“嘴皮子面对我的时候倒利索得紧，一遇见别人就是无言以对。废物。”

堂上的气氛没有外面下人们的紧张，那林老爷虽然看着着急，实际上眼底之意怕是巴不得多死几个。王十一瞧见，心惊胆战，在烧火时她就疑惑，不得细想一个商人怎么煞气和杀气都那么重。

林小姐折辱人的方式有很多种，王十一眼睁睁看着她抢了别人的绢花又当做垃圾一样丢在地上，觉得林小姐很过分，不厚道。

但她作为客人，并没有应有的立场去说道此事。

面对林老爷对昭师的不信任，王十一很不开心。

竟然质疑我师父！王十一气呼呼的，若是她师父出手，什么妖鬼狐狸，统统不在话下。

夜里，王十一陪着昭师打坐修炼，半夜时，王十一的头不断的向下点去，她快要坚持不住了，昭师冷言冷语说继续，若是叫我发现你睡着了，你今后就不用跟着我打坐了。这话直接让王十一瞬间清醒，再坚持了至少三盏茶的时间。她觉得师父有时候真的很可怕，大多时候，与其他人想象的不同，她觉得师父刀子嘴豆腐心。

“师父？”

奇怪的感觉。

打坐被打断，王十一睁眼，看向师父，问要不要去管，昭师没说话。

“让我自己一个人去也行。”

王十一的眼睛里盛满了期待与祈求，昭师没睁眼，没看见，许久没说话，久到王十一觉得不可能了，将要放弃时，昭师淡淡嗯了极轻的一声。

这一声像是拂面的微风，瞬间将王十一的失落冲得烟消云散。

王十一感受到了那股微风，欣喜拿剑快速冲了出去。

妖怪，拿命来！

也许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

先前林老爷给她师徒二人安排的住处并不是这里，而是更为上等富贵的一个院子，靠近林老爷与其夫人姨娘们的住所。昭师看出了林老爷打的主意，密音问王十一你觉得这林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王十一想都没想，直接回答不像个生意人，他眉宇之间杀伐之气太重，一看就背负很多命案。这话令昭师点头，道王十一有进步。

昭师没答应林老爷的要求，她觉得不必如此麻烦，只是应林夫人之言来借宿几日，便问还有哪里空着，林老爷捻着他那把胡须，皱着眉似乎在仔细思量这个问题。

谁知昭师直直来到如今这个院落，忽视林老爷大惊失色的表情，刚干巴巴地想开口把昭师劝去其他地方，只听昭师淡淡说这里挺好的。

是挺好的，倒是令林老爷与林夫人齐齐变了脸色，一个了脸色煞白，一个脸色凝重阴煞。

实属是一看就知这二人心里有鬼。

“谁？！”

女鬼到处搜寻着剑的主人。

这雾气是算一个阵法，而且这里走廊还有结界。

先前那些半吊子道士就没一个闯得进来的，除了那个给林小姐做护身符的人，那个叫徐云山的邪修，但是他并不理会她们在林府造的杀孽，她们想怎么对林府众人他都无所谓，只是警告她们别想对他动手，否则他不介意真的诛杀妖邪。

谁这么轻易就闯进来了？

难道是今天那对师徒？早知如此，确实不该出来。女鬼转了转眼珠子，两半重新合二为一，渐渐又变回那美貌女人的模样。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那小女娃最后一口生气不要就不要了吧。

赶来的王十一看了晕倒在地的女孩一样，趁着女鬼还未离开，王十一轻哼一声，甩出几张符，疾速靠近女鬼的瞬间紧紧贴在她的身上。

符箓扭曲变大，慢慢地捆缚住女鬼，让她一时失了还手之力，无法逃走。默念剑诀，入了柱子的剑唰地抽出，王十一以指御剑，趁着一息，用剑穿过女鬼腹部，手指向上一划。女鬼被开成两半，却还不死。

她转头，怨恨的眼神盯着王十一。

她知道自己没有胜算，用尽半身法力挣开符箓，一溜烟跑了。

逃了！剑入手中，王十一本想去追，瞥见地上之人，剑入鞘，她选择先救人。

将剑收了回来，王十一蹲下身，扳过地上之人的身子，看见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不知死活的，竟是那个烧火时与她见过的女孩时，她瞪大眼睛，急忙查探梁七的气息。

尚有一息。王十一从乾坤袋中掏出好些丹药，仔细辨认过后，一颗接着一颗给梁七强硬地喂进去了。王十一只能祈祷着丹药有用。她未曾修习过任何药理医学，不会给人包扎，身上丹药玉浆不是长辈赏赐，就是做任务或是历练得来。只要能保住这女孩一条命就好了。

她盘着腿坐在原地等了许久，心里想的是若是无效，那便算了，尽人事听天命。

没想到梁七命硬，在半个时辰之后，她的气息由微弱，渐渐平稳。王十一看见，松了一口气，强撑的那副小大人的样子垮了，她挺直的背松懈下来。

王十一在这盘坐冥想了一个晚上，不是她不想回去，是师父密音不让她回去。好奇怪，师父为什么不让我回去？她心有疑虑，心知就算问了为什么昭师也不会回答她，索性听了师命，没回去过。

翌日一早，等府上人陆陆续续醒来，有人经过这长廊时，发现了俩人。当他们看见梁七倒在血泊中的时候，此起彼伏地倒吸一口冷气声。下人们手上拿的东西全都打翻在地，惊恐地看着王十一鲤鱼打挺。

“小道长，她是、她是死了吗？”有人大着胆子问王十一。

有人猜测是王十一干的，但不敢说出口。不过两个孩子年龄相仿，一个孩子杀了另一个孩子，未免太过离奇。

“胡说！”王十一柳眉倒竖，她稚嫩却已初显寒气的小脸气鼓鼓的，“谁家死人有呼吸的？”

王十一蹲在梁七身侧，有些得意地向众人展示自己喂了十几颗灵丹妙药又守了一晚上的杰作——躺在干涸的血泊中，随着呼吸从而身体起伏的梁七。

“……”

众人质疑的声音引起王十一为难，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女孩怎么活过来的。乱对凡人喂丹药什么的，不能说。

爹说过，修仙者的丹药对于凡人来说，有些类似乙之蜜糖甲之砒霜，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之类的，而且门规说了，门中弟子不可私自给凡人喂灵丹妙药，稀奇珍宝也不能给予。容易增长他人贪欲。

王十一偷偷对手指，她只希望这事翻篇，反正药都已经喂了，师父不要计较。

谁料那些凡人直接自己说服了自己，说一定是小仙子用仙法救了那丫头，不然那丫头就死了。这些话让王十一听得怪不好意思的。

那些争议的声音传到半梦半醒的梁七耳里，她拼命睁眼，恍惚做梦。有个身影模模糊糊倒映在她眼中，她看不清是谁，强颜欢笑，抬起头轻声问：“好姐姐们，敛尸首什么的先放一边，能不能先替我找个大夫？我后背好痛。”

梁七的话一出，满堂刹那鸦雀无声，大家紧闭嘴巴，大惊失色，瑟瑟发抖，走了两步皆大呼小叫：“尸体说话了！”

王十一深深地看了一眼默默趴回去，把脸挡住的梁七。

这一下，她估计恨不得自己真是具尸体了。

等梁七被林府的管家带着人带走，王十一就回了房，跪在面色铁寒的昭师面前。她看着昭师，不用昭师问她可知罪，她自己就把背了一晚上的词一字不落地全吐出来了，最终以一句“师父，徒儿知罪”结尾。

守着梁七的一晚上，她就已经想好师父问责时的话了，她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双手覆在额上磕头时，王十一偷偷瞄了一下昭师的脸色。哎，看不出什么。她有些遗憾。不过昨天晚上明明是师父不让我回来的，要是因为丹药之事生气，那师父未免太小气了。反正那些丹药都是她自己的。

昭师未开口，王十一便一直跪着，大抵是让她反思自己的错误，但是王十一搜肠刮肚地认错的话已经全都倒出来了，她不觉得有错。救人要紧嘛，谁还管什么门规戒律。

恰在此时，管家带着人来敲门，说林老爷有请。

这林管家那么快就过来了？王十一想到躺在担架上的小姑娘，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看着外面的剪影，王十一看见管家低着头，不停地伸长脑袋想要窥视里面之人怎么样。好滑稽。王十一想笑，可是昭师那副冷漠的神情让她忍住了。不行，师父还没有原谅我呢。

昭师低头凉凉看了王十一一眼。

只一眼，王十一立马会意，急忙爬起来，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轻咳了两声，挺直腰杆跟在昭师身后。

见里面没有声响，谁知那管家心急如焚，匆忙问过旁的婢女今早那小道长真的回了这个院子？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管家沉默，再次敲了敲门，这次敲门多了几分急促和恐惧。

“师父，为什么咱们还不出去？”王十一以传音问饶有趣味等在门前却没有开门出去的意思的昭师。

“再等等。”

里面的师徒还能等，可是外面的人却等不下去了。管家刚想要强行开门进来看看情况，紧要关头，昭师缓缓开门，撞见满头大汗，脸上惊恐与错愕并存的管家。

两人面对面，管家眼里闪过一丝情绪，似乎是庆幸，庆幸，庆幸什么呢？

昭师嘴角噙了一丝笑意，问管家何事。

管家原本想问昭师缘何在里面耽搁那么久的话卡在喉咙里出不来，见昭师嘴角虽有笑意，狭长的眼中却是漠然的冰冷，在那样的注视下，有些倍感压力，他擦了擦汗，低头不敢直视昭师的眼睛，他觉得那双眼睛会杀人。

他拱手道：“道长，还望移步西院。我家小姐，不知为何，从昨夜入了闺房休息，再也没出来了。”

“哦？”

领着师徒二人去西院，管家在路上说了今早的事。

概括来说便是林小姐的贴身丫鬟端着洗漱的东西准备给林小姐洗漱，只是喊了许多声，里面没动静。敲门，还是没动静。想要推门，门却丝毫不动。丫鬟往里看，似乎看到一个上吊的影子，也不管是不是真的，赶紧去喊林老爷林夫人了。

林老爷早去顾及他的生意了，不在家，管事的就剩林夫人了。林夫人听了这个消息，有些不舍地放下手上的珠宝，带着姨娘和丫鬟们风风火火赶去了西院，随后一群人在西院那鬼哭狼嚎。

昭师师徒二人随着管家来到看到的便是这副啼笑皆非又诡异的场景——木桌木椅摆放在楼阁前的院子里，木桌上有茶有糕点有水果，林夫人和姨娘们红着眼睛用手帕擦泪，一边擦一边不停念叨我那可怜的囡囡啊……

王十一原本从管家那打听来的好消息所充斥的满足感在看到这个场景顿时荡然无存。她觉得这林府的人，多多少少有些诡异，下人们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像是没有感情的木偶，饶是如此，还能看出几分生气，而那些脸上呈现出丰富表情的艳丽木偶，虚伪的或笑或哭的表情粘在她们的脸上，仿佛只要摘下面皮，就能看见她们背后的丑陋算计。

才一晚上，怎么好像好多东西都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抬头，看见楼阁第二层的地方，站着一个人影，一个林府上其他人都看不见的幽魂，被囚禁在这个地方的幽魂。

林夫人等人这副样子，让人见着这场景，是个人都笑不出来，只觉得心里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