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们为什么要掠夺那些穷人的机会。”悠依旧不能释怀。
“那要不这样吧,我给你讲一讲……我的故事。”林韵忽然变得十分清冷,和刚才判若两人。
就这样,悠才唯一一次,听到了林韵的童年。
“要说我的出生,那可以说是万众所待;我家是当地鱼塘的总负责人。所有人要打鱼就要支付一年一次的高昂‘鱼塘使用费’。所以当地有很多渔民都搬迁或者改行了。但还是有很多人是心怀希望的。所以……他们把赌注押在了我的身上。他们只是在猜测,这个家庭会不会诞生一个更为开明的接班人。
“因为身世,我从小接受的都是经商教育,从如何卖出一条鱼到如何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分析风头;从如何哄抬价格到在黑市中牟利。可以这么说,我用三年就学完了其它孩子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知识。
悠道:“确实啊,不过听你这么说像你的家庭一样的家境很少吗?”
“不算少。我们家的竞争对手,就有六个。凝渊大陆原本是均衡的,但是自从神位可以永生之后就造成了极大的不公平。神可以称霸一方直到永远,我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他希望我也是神。所以我虽然穿着万众瞩目的华丽服饰,但也承受了普通孩子将近两倍的压力。
悠忍不住插话:“来自长辈的期待吗?”
“是。这还不是我出逃的根本原因。”
悠惊愕道:“什么,你逃出来了??”
“对啊,要不然你认为一个从文的大小姐为什么肯到这条件又不算好的兵营里服役呢?自从我在我十八岁的时候通过的神位考试,在金钱和肮脏的关系下走上那条‘荣华之路’的时候,我便知道,我将成为傀儡。我的父亲是永生的,也就是说,我一辈子也摆脱不了他。而他是一个偏执的商人。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不肯放松这高昂的费用?
“你猜他怎么说?”
悠见林韵半天不说话,便明白她一定是在询问自己而并非是像那些官腔宦调的大官一样故意设问来自抛自接自己的‘金玉良言’:“他……说贫民就活该被蹂躏,神就该永生骄傲?”
“你怎么会这么清楚?”林韵大吃一惊,“将军,你到底是什么人。”她开始咄咄逼人起来,眼神中透漏出七分共情三分愠怒。
“在下和所有人一样,都是草根平民啊。”
“不,我不是问你过去的身份,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这么清楚这些污浊之物?这些东西,百姓只能看到它的表象——神都是道德,法制,朝廷威严的代表,守护着凝渊大陆的平和。平民孩子上的学堂的第一课就是:‘神是我们所有人的保护者’。”
“我……和你们差不多,遇到过几个人,犯了几个错;当我反悔时才发现,自己根本无力补救。”
林韵默默摇了摇头:“总而言之,我的父亲根本就不肯松开这沾满血腥味的钱串。但无论怎么说,他都是我尊敬的生父。然后,每日我走在松软的鱼塘边土路上的时候,卧虎不禁联想,是百姓的鲜血浸润了他。我是炼狱之中有罪的神吧。”林韵攥紧了拳头,“不过日子总是要向前的。很快,我长大成人,父亲也开始为我筹谋夫君。”
“那自然也是另一家大少爷吧?”
“哎?”林韵孩子气的睁大了眼睛,“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不是……谁没个十七十八的……还有嗯……不是我主动的……”悠开始含糊其辞。
“呦!你还有这福气啊!”林韵刚才触及痛处刚要决堤的眼泪化作了眉眼的一弯新月。“不过你说的全对。的确是一家大少爷,比我大四岁。我还是不同意的。而且世家的原因,我们两家其实是竞争对手关系。其实,你应该猜得出来,就是拿我当通商的诱因。不过嘛……其实人也不错。我当时都想妥协了,岂料有一天我走过他房前,竟然听到这个混蛋在那里说什么……”
“总之,你就逃走啦?”
“去!我没有这么随便!然后我就破门而入,逼问他,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个人竟然直接摊牌了——害,还不是演戏而已。半年后肯定离。”
世界的背面在抽丝剥茧后暴露于世人面前,却在这两人的嗤笑中望而却步。
“这么说来,他的家属也是为了这片鱼塘?几条鱼啊?竟然差点终身误?”
“是啊……“林韵抬起头,看了看书房的窗口:“人心不古,如果亲信他人,就容易失足。然后,我就不说,你也知道我为什么要参军。”
所以,去窗口看看吧?随后,两人端着果汁,在窗口观赏着明朗的月色。这一夜,两人似乎成为了相识十几年的知己,谈了很多,很多话。终于找到一个似乎可以被称为知己的人了。悠很满足。
思绪,随着又一片落叶,敲击南宫悠站在山顶上千丝万绪的追忆,结束了历史的长河的溯流。我们不得不承认,有些打击是毁灭性的,是带有后遗症的。就像一片枯黄的秋叶碎裂,再多的装裱也无法让它恢复如初。
南宫悠恍惚间,似乎感觉有一丝微风吹起了他的手。
林韵,是你么?
与其给林韵一个生死未卜的结尾,不如直接认为她死了。好让这个颠簸流离的人安息,让颤抖的灵魂得到一处永恒的居所。听说林韵的家庭直接把林韵的遗物全部变卖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林韵在的时候,有时候在夜里时不时的哭泣。记不得她是不是神了,拥有那么长的练武时间,却因为是养尊处优的女儿之身而效果不佳。分明是经商的奇才,却自甘埋没。不过平庸,或许才是卑微的她对这个消亡中的世界最好的救赎。无为,亦无畏。
南宫悠忽然嚎啕大哭。在这萧瑟的秋风里,自己永远失去了她。南宫悠记得林韵最喜欢的果汁的颜色,所以,他的家具尽量全是这个颜色。
郑无言,畜生!
南宫悠,懦夫!混账!
林韵为什么会自暴自弃,还不是世界对她的再一次欺骗?全心都投在我身上,结果被告知:不可能。“师傅已经订婚了。”这种冲击撞击在本来就对欺骗与利用十分敏感的林韵心上,变成了不可承受之重。
林韵的过往,究竟如何?
南宫悠毅然转过了身,斩断了过往。他睁着坚毅的不见一丝世俗情欲的眼睛,毅然踏入了自己的秋风庄。
他看着这过去的一种种,回忆起自己打碎在山崖下的,林韵赠与的玉佩。
玉佩是那么通透。
正如,她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