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我想起了——小黑。小黑是一条狗,它不是我家的狗,它是我小时候住在农村邻居家的狗,是一条很聪明的狗,它也会给我家看门,是我小时候的玩伴之一。它有一身黑黑的毛,黑得发亮,邻居家给它起的名字叫小黑,可它并不是一条小狗,而是一条成年的大狗。那时我邻居家是我很羡慕的,因为他家里有把带着长长的枪管,乌黑乌黑的“鸟铳”。邻居家的主人叫新德,按辈份我只叫他大哥,他年龄其实只比我父亲稍小。说到辈份,论起来我在村里是算辈份很高的了,是“先”字辈,好多比我年纪大都要叫我作“满满”这是我家乡话的称呼,意思就是“叔叔”,有的甚至要叫我爷爷,有的年纪比我父亲小,也得叫我做“伯伯”。新德大哥他会常常扛着“鸟铳”去山里打鸟,每次出去一趟回来时身上会挂起长长的一串鸟,有大的有小的,这些鸟儿的名字也各种各样,在我的记忆里,用老家的方言说有叫斑鸡了,鹞子了,溜鸡、觅鸡、竹鸡了,嘎嘎鸟了,岩鹰,猴面鹰,禾鸡了,乌蠢子了,还有白白的鹭鸶鸟等等好多好多。我最初对各种鸟的认识也得益于此,他常常在有空的时候就出去打鸟回来改善伙食,有时还能打回野兔,野鸭,野鸡什么的,我有时也到他家开开“鸟荤”。那时新德大哥每次去打鸟都会带着小黑一起去,小黑是经过新德大哥训练过的,很听话,每次只要它看见鸟儿从树上掉落了下来,小黑就会跑过去用嘴将鸟衔到新德的脚旁。
记得,那年我读初一了,在一个夏天周末的早上,我刚吃完早饭,邻居家的孩子荦荦就来叫我了,他说:“满满(叔叔),我老子(父亲)要出去打鸟了,你去不去?”当时,这是很让人兴奋的事情,我二话没说就跟着去了。新德背着枪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小黑,我则协助荦荦提着一个由牛角做成的盒子,盒子里面全是铁弹沙,这些铁弹沙都是用铁制成的,如干绿豆般大小一粒粒的小球,我们把它叫做“铁沙子”。到了山里见到鸟后,新德会示意我们蹲下不动,他端着枪猫着腰一步一步地慢慢靠近鸟停留的树或灌木,有时鸟也会飞走,这时新德会带着我们追随鸟群而去,鸟落到哪片林子,我们就追到哪片林子。每次新德端着枪眯起左眼瞄准鸟儿打枪的姿势,都是我们这些小孩模仿的最好动作,那时他就是我们心目中的英雄,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我们见过的最有型的男人。每次当他端起枪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我和荦荦都会目不转睛的看着枪对准的鸟儿,一听到枪响我们最关心的就是鸟儿掉下来了没有,看见鸟儿从树上掉落下来那是我们最开心的事情,比嘴里吃到鸟肉的滋味还开心。每次只要有鸟儿从树上掉落下来,小黑就会冲过去,把鸟儿衔回来,然后抖抖身子,抖落沾在它身上的茅草树叶杂物。有时鸟儿翅膀被打折了,但腿却没有受伤,掉落到地面以后还会乱跑,一会跑到茅草丛里了,一会又跑到棘刺丛里了,我和荦荦还有小黑就会一起去追鸟,不过每次都是小黑先抓到。每次打一枪后,我们都会把“铁沙子”送到新德手中,他把枪托放在地上,把枪管靠在自己身上,从牛角子弹盒里倒出大约十多粒“铁沙子”放到掌心里,用另一只手拿起枪头,窝起手将掌心里的“铁沙子”倒到鸟铳的枪管里面,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实心的圆铁条放进枪管里面,这跟铁条两端都很平整光滑,我们把它叫做“铳子”。放进去后还要拿起枪管上下摆动,枪口要朝天,目的是为了让“铳子”在枪管里面上下滑动,把刚刚装进枪管的“铁沙子”压紧到枪膛里面。“铳子”是实心的,铁和刚制成的都可以,长短可以根据需要裁定,只要具有一定重量就可以,要比枪管小一点,这样才可以刚好把它放进枪管里面去。
记得有一次,我们走到一个山里,新德大哥看见远处一座坟堆上停着一只大嘎嘎鸟,在那里“嘎——嘎——嘎”地叫,于是新德示意我们蹲下,他猫着腰慢慢地靠近,小黑小心地跟在他的身后。在离坟堆不过四五十步远的时候,新德把枪架在一棵小松树上,眯起眼瞄准后,随着“啪”的一声枪响,嘎嘎鸟没有再飞起。小黑冲过去,当小黑快接近坟堆旁一丛茅草的时候,突然停下了,颈部的毛全都竖立了起来,张开嘴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在那里“汪汪”直叫,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小黑面前的茅草丛中一条毒蛇突然钻了出来。新德大哥见此情景马上大叫起来:“小黑快回来,快回来。”可小黑像听不见似的,继续站在那里叫,毫不退缩。就在这时,毒蛇向小黑扑爬过去,小黑也用嘴和两只前爪在那里撕咬,只有一小会,小黑就被那条大毒蛇卷了起来,它的叫声越来越微弱。这时新德从我手里夺下子弹盒迅速地装好了子弹,朝天“啪”地开了一枪。只见毒蛇慢慢的松开了小黑,掉转头向坟堆爬行而去。那是我小时候亲眼见过的最大的一条毒蛇,它的身长能整整围绕坟堆一圈。当新德大哥拖着小黑回到我们身边的时候,我还没有缓过神来,像木头似的呆在那里,那场景和那蛇至今还在我心里留下了恐怖。
后来新德大哥告诉我们。小黑是先被毒蛇咬了,中毒后才被蛇卷了起来的,当我和荦荦看见小黑的时候,只见它嘴里流出许多白沫,黑得发亮的毛也被打湿了不少,四肢和身体已经开始变硬了,小黑很快就死了。我们把它埋在了那个荒山里,我们喜欢的小黑,最舍不得的小黑就那样离开了我们,新德大哥当时还在埋小黑的那个小土堆前面站了很久,眼里还流出了泪水。此后,新德大哥家再也没有养过狗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能与小黑的死很有关系,起码我是这样想的。
门被“咚咚”地敲响了。她那紧紧抱住我的手终于松开了,她低着头走过去把门开了一条缝,把头探了出去,好像和外面的人在说着什么。我这时,很想给杨组长打个电话,可又觉得不好,我不知道他此时在做什么,是在按摩还是在洗脚,还是在……我坐在床上,只是心里觉得厌恶,想离开这里。我抬头看见了她,一手只扶着门框,一只手拿着门把手,自己的头还探在开着的门缝里面,看着她,我觉得她很可怜,想到这里我又不想走了,想在这里多留一会,我说不清多留一会在这里干什么。也许她刚刚失态抱着我,是因为想起了以前的伤心事,感情一时无法自制。
“在想什么?”这时她已经关上门又坐到了我旁边。“刚刚是一个找人的,找错门了。”她又继续说。我刚想“哦”一声算做是回答,她又开口了。
“对不起,刚才我一下控制不住自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你接完电话,我突然很想抱着你,想靠在你的肩头闻闻你的男人味——”她说到这里,我转头看了看她,她面对着电视,我从侧面看到她的眼角有些湿润。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想有个家,所以,所以我——”说着她转过了头正对着我,我看见她的脸颊有两条泪痕,脸上的妆也被洗掉了,所以显得特别明显,在她的下颚上还有颗泪珠挂在那里,是那样的清澈灵动,又是那样的洁净自然。
“你会怪我吗?”她问。
我摇摇头。
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说:“是真的,真的不怪我?”
我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你不怕被你老婆知道吗?”
我笑了笑说:“我又没做对不起她的事情。”
她继续说:“我觉得我很喜欢你,你稳重,给人感觉很踏实,你有工作,有幸福的家庭。”
我说:“一切都会有的,你也是一样,相信我,你可以回头,出去找份好工作。”
她看着墙,一脸迷茫地说:“我还可以回头吗,我还能做什么?走错了就走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