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毫无征兆的，虎与红爆发了极为激烈的争吵。皿早晨才刚刚断言，虎和红会是一对极为恩爱的夫妻，可晚上，直到红破门而出，皿看在眼里，可依旧一言不发，冷漠的与先前判若两人。

虎在气头上，妞产后疲劳，柱落了胃病，皿又无动于衷，人就这么悄悄的走了。等到红离家出走半响，黎川肃才发现异样，可这时，为时已晚，红已经消失在了盆地的茫茫夜色里。

黎川肃一边去拿火把找人，一边埋怨：“虎，什么事情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非要落到这番田地？娘也是，就这么看着红离开？”

一个刚刚生产一个多月的姑娘落进冬天的大山里，只会凶多吉少，那可是个活生生的人啊！黎川肃把火把递给虎，要求虎与自己一起去找，虎却没有接。黎川肃不可置信：

“虎，那可是你的妻子！”

“现在不是了。”虎怀里抱着哭泣的狼，慢慢的哄着，脸上冷漠异常。

这时黎川肃才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看了看虎，看了看皿，觉得两人好像变得极其陌生。似乎，一种情绪将他们异化成了与从前截然不同的人，那种情绪名叫仇恨。

“我们已经一致表决通过，决定将她驱逐。”皿如此说。

“谁表的决？问过我吗？问过妞吗？”

“我们三人表的决，已经是多数了。”皿回道。

“爹也……”黎川肃更加难以相信。“表决，驱逐，难道大家不喜欢她，甚至恨她，就能置她于死地？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他很难不联想到古希腊时期被雅典城邦驱逐处死的苏格拉底，那是希腊古典黄金时代仅次于奴隶制的污点。

“我们没有杀她，而只是驱逐她，这片土地是我们的，房子是我们建的，农田是我们耕的，水渠是我们修的，只要多数人同意，我们有权驱逐对这个家没有贡献的人。”

“这片土地到底是谁的？难道我们占有了这里，改造了这里，这里就是我们的？每个人类都只是这片土地上的过客，世界上难道有任何一块土地属于任何一个人类？”黎川肃愤怒。

“仙人，我们在这里死过人，埋葬在了这里，就代表我们在这里扎了根。”

黎川肃沉默，他不再多言，举着火把出去找人了。他在山里找了一个月，整整一个月，找到嗓子哑了，找到积雪融化，找到枯木逢春，找到又一年春天。一个人落在大山里，就如同滴水入了海洋，这注定是徒劳的。

红就这么消失了，来的匆忙，走的突兀。

有时，黎川肃看着妞一人哺育着狼和梁两个孩子，他有这么一种错觉：似乎，红从没有出现在这个部落中过，一切不过都是臆想，是南柯一梦，妞一胎生了两个男孩，是双胞胎，他们吃一口奶，睡一张床。等到兄弟俩长大了，那时柱应该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他们一起在稻田里玩耍，一起爬桃花树，一起在祭石边上阿婆与柱的坟前淘气，部落里的每个人都说他们是亲兄弟，那么，他们就是亲兄弟。

他们本来就是亲兄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黎川肃心里怀揣着对红的亏欠，如此想着。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根据墨菲定律，意外悄然而至。

……

黎川肃决定放弃寻找红的第二天大早，柱忽然神神秘秘的问：

“仙人，你相信命吗？”

柱的意识已经被病痛折磨的有些混乱了，他还是坐在那张摇椅上，整天神神叨叨的，说着奇奇怪怪的话。久而久之，大家都权当听不见，眼不见心不烦的，倒是让柱被迫成了部落里的幽灵、孤魂野鬼。

有一次大晚上的，黎川肃寻找红从山里回来，柱就躺在那张嘎吱嘎吱的摇椅上，嘴里念叨着：

“饿啊，饿啊……痛啊，痛啊……”

黎川肃以为见到了地狱里肠子拖了一地的饿死鬼，吓得魂飞魄散，仔细瞧了瞧才发现是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见黎川肃闷头干农活不理他，柱又嘿嘿一笑：“这肚子疼的啊，感觉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爹，你别瞎想。”黎川肃不得不理会柱。

“你相信命吗？仙人。”柱又重复。

“不信吧……”黎川肃想了想说。

“我也不信。”柱又嘿嘿一笑。

黎川肃以为柱没头没尾的话说完了，于是继续埋头干活，结果柱又说：

“之前妞生梁的那天晚上，我就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所以趁所有人不注意偷偷的多吃了一个包子，结果你也看见了。他奶奶的，死没死成，那个包子在我肚子里翻江倒海的，像是吃了个闹腾的猴子，所以咱也不信命，都是狗屁。”

黎川肃只是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