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很努力的忍耐住了。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李惑,就是不接话。
李惑也不乱。
对方不接招,他仍然能镇定自若地演下去。
“今天我还接到河南道刺史的奏疏,希望朝廷拨款,维修堤坝,预防夏季洪灾。西北那边也来了信,凉州刺史说冬日鞑靼侵犯,毁坏的城墙房舍还没有修缮,损失的兵器战马也需要补给。钱钱钱,都是来找朝廷要钱的。可是户部账上就那么点银子,朕还想用到蒲州,让人筑坝修河,既可以防洪,也可以助农桑。姐姐,朕实在是……”
一番诉苦,总结就是一句话。
朕很难,朕有很多要事要烦,你不要让朕为难,也不要给朕找事。
梅瑾萱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直到犬牙刺破皮肉,尝到血腥才停止。
不要让他为难,不要让他为难!
李惑总是这样说,可他何曾有顾及过一点她的心情。
考虑过她……难不难。
看着梅瑾萱不说话,李惑拉起梅瑾萱的小臂往自己怀里一带,把人紧紧搂住。
呼吸吹打着耳畔,拥抱的力道让两人胸膛紧贴,李惑一说话,梅瑾萱就能感受到胸腔的震动。
“我们现在不是也很好吗?姐姐,虽然我不能为徐家翻案,但是我保证除了这件事,我会给予你所有想要的事情。当年最难的时候,我发过誓我会让你享受荣华,站到万人仰望的地方,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我一直,都是为此努力的。”
顿了顿,他把头埋进梅瑾萱的颈边,轻声说:“我想徐大人也并不在乎那些虚名,他只在乎你是否过得好。就像……”
“就像昭仪娘娘说的那样。把之前都忘了,只做梅瑾萱。”
他就像山海经里的九尾狐,在梅瑾萱耳边呢喃着蛊惑的话。试图迷惑她的心智,动摇她的心神。
李惑拥着梅瑾萱不放,似乎是在守着他的珍宝。
好半晌后,他才得到她的回答:
“好。”
李惑嗅着梅瑾萱发间茉莉花油的香气,满意一笑。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梅瑾萱的手抬着,却没有去李惑那样,覆在对方的后背上,而是紧紧的,紧紧的握成拳头。
她没有任何情感的眼睛注视着燃烧的烛火,火苗映入她的瞳孔,看起来就像是她的眼里在燃烧。
燃烧着仇恨,燃烧着欲望。
燃烧着她之后生命中的一切。
……
又过了两日,便是岳聘婷押送去教坊的日子。
一般都是积攒一定数量的犯官家眷集体上路,可等岳聘婷被人送出大牢却发现,这一趟竟然只有自己一个人,且还配了辆马车。
车夫沉默寡言,无论岳聘婷问他什么他都不说话,像一个哑巴。
直到出了京城,车夫才拿出一个包裹交到岳聘婷的手里。
岳聘婷满腹疑问地打开包裹,放在最上面的便是一封信。
没有开头问候和落款,打开就是直白交代——
【信已收到,为表感谢做次安排。许多人盯着,逃离教坊太多,但苏州教坊人满,可把犯人调往襄州江陵郡,充入江陵郡教坊。】
岳聘婷大概猜到是谁给她的信,看着这里眉头紧锁,心下揪紧。
自己的祈求不会落空了吧?
但很快,下面的话让她落定下来。
【官妓难挨,为圆你所愿,特备一瓶毒药,愿尔再无痛苦,脱离泥沼。但,你也可以有另一个选择。】
岳聘婷翻找包裹,果然看到一个青色的小瓷瓶。而在瓷瓶旁边的,是两套换洗衣服,一盒胭脂,以及……一根栩栩如生,缠花螺钿工艺共同完成的鹤飞倚松簪。仙鹤的嘴里还衔着一颗小巧亮泽的珍珠。
岳聘婷把瓷瓶和簪子同时握在手中,再次去看信。
【周宣次子时任襄州江陵郡下属九原县县令。】
看到这一句,岳聘婷手指一紧。
【襄州刺史郑惜时有一亡妻,甚是恩爱。亡妻姓岳名佩怡,乃前御史大夫岳青山幼女。郑夫人生前最喜仙鹤,经常佩以其饰。】
岳聘婷心弦被拨动。
她的确有一个姑姑,但是几乎没了印象。
她迫不及待翻到下一页,看下去。
【前路艰辛困难,纵吾竭尽所能,尝需十年之计。岳小姐可自行斟量。一死可解脱,然,他日坠入阿鼻,汝心甘?】
【行险峰,而无憾。尽人事,而无怨。亦已足矣,子自为计。】
岳聘婷看着信失神良久。
梅瑾萱的确如她所说,仁至义尽。看在旧日,看在遗书的份上,做了一切她能为她做的。现在就看岳聘婷自己的选择了。
岳聘婷的手有点抖,她放下心。一手拿着瓷瓶,一手拿着簪子,举到眼前。
轻松的死,和辛苦的活,想来是人生艰难的抉择。
她的确是不想再回教坊,让她再去对那些男人卑躬屈膝,她宁愿去死!
可是……
岳聘婷的目光看向右手的仙鹤簪。
若是真能给她一个自己报仇的机会?
若有一日,她能亲眼看到父亲母亲沉冤昭雪?
那她,也不是不能在刀山火海子,再滚一遭。
梅瑾萱给她指的路,虽没有明说,但并不难想。
都说外甥肖舅,侄女似姑。
作为她爹的亲妹妹,她应该会和那位姑姑有几分相像。
就算这位刺史姑丈不愿意认”犯了罪“的亲戚,但是一个长得跟心爱亡妻相似的年轻女孩,戴着亡妻最爱的仙鹤,也会让他一见难忘吧。
这,就是她的机会。
而襄州刺史不过是她的跳板,她真正的目标是——
对准信上的名字,岳聘婷突然下手,用簪尖狠狠戳破。
九原县令,周宣次子。
她会一步步了解他,接近他,引诱他。最后……
簪子上划,将整张纸劈成两半。
周宣,周家,她要他们血债血偿!
不用多说,不用多想,岳聘婷瞬间作出决定。
她把两张信纸叠好,放进嘴里,让它们彻底消失。
而后,她面无表情的打开胭脂盒,用无名指沾着,抹在唇瓣上。
她不再是一个惶恐不安,即将入教坊的官妓。而是一个抛去爱恨自尊,只有仇恨的复仇者。
她会成为树上的毒蜘蛛,织好陷阱,将她看中的猎物,一个个收入网中。
在官道上疾驰而过的灰色马车上,一只手掀开车帘,攥着一个青色瓷瓶,似是要丢弃的样子。
但静止几刻,那手没有松开,反而收了回去。
岳聘婷想:
这么好的药,不能白白浪费。
我不吃了,自然是要让别人吃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