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押解石招娣出宫,午门斩首的命令就传到了宫正司。
秦愉没有勇气去见石招娣最后一面,只敢隔着遥遥的阶梯宫墙,站在楼顶偷望。
可是,她那模糊的身影还是被石招娣认了出来。
石招娣站在原地遥望许久,好像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她说。
但最后她没有开口,只是对着秦愉的方向,跪在地上俯身一拜。
那张纸条上教她说的,只有一件是假的。
她的确和叶家是同乡,但她根本不是叶家的佃农。
她隐约记得,小时候她们家求的地主老爷,姓张。
暗中教导石招娣的人就是笃定了,不会有人能查到这一户小小佃农到底租得是谁家的地。
他们就是泥土里的蚂蚁,死上一两只就是常态,也没有人会去寻找一只蚂蚁真正的来处。
而除了叶家这一点,其他事石招娣没有撒谎。
都是她的真实经历。
她愿意为了秦愉背负所有,是因为她没有别的家人了。
为了儿子卖掉她的父母,早就被她抛弃。
买了她占有她殴打她的老光棍,她对他恨之入骨。
就连她逃出来后,在秦家生下的儿子,她更多的也是厌恶。她总能在他身上看到他那恶心的爹。
所以,只有秦愉,只有这个她抱在怀里奶大。说奶娘最喜欢她,她也最喜欢奶娘的小姑娘,是她唯一在乎的。
她在心里偷偷认定,她,才是她的孩子。
石招娣额头贴在这天下最尊贵的地砖上,心里祈祷:
愿我的小姑娘,以后万事如意,平安顺遂。
死亡,是她为了她的孩子最后能做的事情。
……
石招娣被斩首的那一天,象征着叶盼儿案子的了结。
贵妃大闹两仪殿,被皇帝斥责。
同天,贤妃病倒,高烧不退。
次日,恭亲王等再次觐见,斥责贵妃管束宫人不力,致宫女被买通,秀女被害。
皇帝顺势责罚,剥夺贵妃协理之职。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皇帝的让步。
不管是对于叶盼儿的疑案,还是对于梅瑾萱的处置,这是皇帝对于“大势”的妥协。
林秀云从后门走进一处宫院,来到偏殿门口。
这偏殿门大开着,里面布置一览无余。
普通红木的桌椅架子,看起来非常朴素。这殿里唯一贵重的是一张黄花梨的供桌,供桌上摆着一尊和田玉雕成的佛像。
通体无瑕,洁白温润,雕工精湛,佛像面容栩栩如生,慈悲悯人。
有人正跪在佛像前,双目自然合拢,手指捻动佛珠,好像正在默默诵经。
林秀云站在殿门外,没有打扰。
直到礼佛的人察觉,睁开眼睛。
“贵妃被罚了?”
她问。
林秀云低垂着脑袋,低声说:“是。听说因为不满陛下草草结案,闹了一番,引得陛下恼怒。”
声音一顿,林秀云试探地问:“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不对?贵妃向来懂得讨陛下欢心,怎么会突然不知分寸?”
殿里人问:“你那边怎么样?”
林秀云一怔,连忙说:“没事。没人发觉我。”
“嗯。”殿里人点了点头:“你没被人 发觉,那就没什么问题。”
她轻笑:“女人嘛……时间久了,不管再理智,也会被蒙蔽,觉得自己在男人心里是不同的。如先帝时的白氏、钱氏,都是厉害的角色。可是被宠惯了,也都犯过傻,体验过雷霆雨露具是君恩。”
这女人提起先帝白贵妃和钱德妃的时候,语气是说不出的不屑。
“再加上,她自泼脏水,冒了那么大的风险,就是为了把秦愉拉下马,可现在功亏一篑。陛下选择糊涂了事,她焉能同意?”
林秀云忐忑的心安定了一点,她问:“那现在,岂不是我们的好机会?”
殿中女人捻动着佛珠:“本来是好机会,可惜秦愉这个不中用的。也罢,就先等一等吧。你说的也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耗费了这些年,也不怕再耽误个一年半载。”
林秀云躬身:“是。”
殿中人:“你这段时间,少往往这边来。不过启祥宫那边,不要松懈。继续激秦愉,也不用做太多,就放手,让她去斗。把这宫里搅浑了,我们才好动作。”
说着话,女人的脸上挂着和佛像非常相似的笑容。她低垂眉目,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掌心间夹着一串菩提佛珠。随后轻呼佛号:
“阿弥陀佛。”
……
虽然发生了命案,但是这一届堪称波折的选秀,终于到达了尾声。
四十八的秀女,在经过多日的宫规教导后,在今天再到了皇帝面前。
三月三十一,殿选开始。
其实在秀女的名单呈到御案上,人还没进宫的时候,人选就已经定好了。
通过她们背后的势力,分成三类。
一类是如荣国公之女一样,家世顶顶显赫,选进宫,可以平衡前朝,但要防范的。
一类是如天水郡郡守之女,父亲是中流砥柱。位置虽然不是特别高,但是有实权,能力也好,是李惑想要重点提拔的。
一类则是如已死的叶盼儿,虽家里只是县令,但就因为官职低微,与朝中势力都不沾边,放进宫里,既是对于低品级官员的鼓励,也是李惑可以放心的对象。
别看,皇帝是天下共主,九五至尊,但有时候和那圈里的种猪没什么区别。
生孩子,已经不单纯是家庭美满,多子多福的喜事,更是每一个皇帝不可违抗的任务。
什么东西变成强制的,都会失去原本的味道。
更何况,皇子还代表着竞争者,李惑怎么可能会喜欢。
但他又不得不生。让前两类妃子生,他恐怕都不够堵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