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廿三,宜嫁娶宜出行,也宜动土宜安葬。
正是李府少爷下葬的日子。
今日无雨,是个阴天。
李府各处皆是白绫飘飘,下人丫鬟亦换上了白色长衫。
今日李府粮庄粮行纷纷闭门歇业,在门口亦挂上了白绫,为自己公子默哀。
下葬在富贵人家是件大事,都说这墓穴若有好风水,上能荫庇后人、下可令逝者安息,无论是否为真,但大家都道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李府大院里摆了数十张桌子,在靠近大堂处还搭了个台子,本来放在灵堂的棺材都被抬到了此方。
五名身穿白袍的青年人围着一个蓄着长胡子的黑袍中年坐在台上,他们衣着打扮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壶仙庙的人。
中间这位中年男子显然是庙中居士。
将至午时,随着一阵震耳的鞭炮声响,大院中喧哗的众人纷纷入座,闭上了口舌。
鞭炮声止息,场中众人顿时倍感压抑,无人说话之际,哪怕是稍稍移动一下凳子,这声音都颇为引人注目。
不多时,台上的人们动了起来,五名白袍青年起身来到棺椁之旁,各占一角将棺椁包围。
此后,白袍青年手中不知怎的竟现出一纸黄符,几人低语喃喃,似是念诵着经文。
黑袍居士起身,从一旁抽出一把宝剑,剑身长且轻薄,是一把软剑!
居士在台上舞剑片刻,每一剑似乎都发出着一声嗡鸣,剑刃隐隐闪着一丝寒芒。
台下众人紧盯着台上六人,有甚者更是合掌祈祷,不过听他们口中默念‘壶仙娘娘保佑’,也不知是真在为台上死人祷告,亦或是为自家活人祈福。
台下众人并非都那么炯炯有神,就有这么一位坐在角落的少年不停打着哈欠。
那少年穿一身浅黑色常服,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右手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腰间系着的一只小葫芦。
少年正是谢长平,不单衙门这边没有人过来,连阿七姐也没跟来。
而那葫芦自然是朱霞彩云葫芦。
现在里头已经没有魂魄了,曾笑笑早被阿七姐装在了别的容器之中。
瞧了瞧台上几人的动作,谢长平暗道一声,怎么还没糊弄完啊,我都饿了,就不能等先吃完席再表演吗?
瞧着身边眼睛睁大的孩童们,他们也就看个热闹,也不知什么好看的。
突然身旁传来几道惊呼。
谢长平扭头一看,只见台上青年手上的符子尽皆飞起,在空中燃起炽热的火焰,发出耀眼的火光。
那黑袍居士,长剑一挑,符纸尽数附在剑上,原本坐在棺椁五方的青年纷纷起身,横排站至居士身后。
只听得一声长呵,长剑向着棺椁凭空横劈。
顿时一条火蛇现身,绕着棺椁转了一圈,之后蛇头朝上,炸裂成几缕符水落下,打湿了棺材的棺盖。
如此场面自是让在场人震撼不已。
只听见小孩最多的几个桌子旁,突然有位少年带头大喝一声。
“好!”
不知怎的,听到那一声喝彩,众人心中竟也心痒难耐,纷纷出声!
顿时大院的气氛就变了模样,先是其边缘的孩子们鼓掌喝彩,而后传遍了全场,全然没了方才的肃穆气氛。
居士眉头微皱,但没有影响后续的行动,几人继续低声朗诵着经文,待诵读完毕,几人一同对着供台上一尺来高的壶仙娘娘木像上香礼拜。
午时已至,又是一阵震天响的鞭炮声。
坐在小孩那桌的谢长平长呼一口气。
终于开席了!
李家到底是大户人家,这吃的白事席,比自己堂哥的喜酒吃得还要丰富不晓得多少倍。
随着一盘一盘小菜大菜轮番上桌,在座各位早已开始吃好喝好了。
除了和李家少爷较为亲近的人家会丧着一张脸,其他的能在聊天时不笑得太大声便已经是非常尊重了。
谢长平吃席时,眼睛没有停歇,四处打量,在院子中央有张明显更大些的桌子,那便是本家的位子了。
李老爷白发人送黑发人,穿着一身素色常服,其身侧是一位年轻女子。
那女子看着便精明干练,着一条素白裙,脸上无妆,那眉眼染上几抹愁绪,看着倒要比上座的李老爷更伤心。
谢长平这些天对李家主要人物早已摸清,这女子名为李月清,是李家少爷的姐姐,有个倒插门的丈夫,生有一女。
她丈夫正坐在她的身侧,长相倒是斯文,据说是镇上土生土长的人家,目前代为管理李家的几家粮铺。
其他人大都一番恭敬姿态,想必也不是什么亲戚,大有可能是哪家同行伙伴,亦或是下属。
不过谢长平瞧了许久都没瞧见李夫人在哪,也不知道她的病有没有好转,反正他回去问过老爹,平远堂并没有收到这个病人。
谢长平在打量着别人,自然也有他人在观望着他。
谢长平神识敏锐,发现投射而来的视线是看向自己时,心中泛起一丝警觉。
明明衙门的人都没有来这场酒席,到底是谁在看着自己?
那道视线似乎不是来自中央,而是在与自己最远的另一侧。
谢长平顺着视线望去,竟四目相对。
那人轻点螓首,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谢长平目光一滞,心中有些讶异也有几分惊喜。
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