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盯着窗外愣神的工夫，苗圃和左耳已经把两个卧房和一个厨房清理出来。苗圃又出去街上，买了被褥枕头和炊具。
看左耳耐心地听苗圃叽里呱啦，依指挥安放各种物事，忍耐着苗圃时而不厌指责时而又耐心教授，小夭不禁想，当年相柳也应如此这般，在洪江调教下，越来越远离妖野散漫，越来越接近有礼有节的世家子弟。
想及此，眼眸变得沉沉。
璟只道她倦了，帮她褪下外套，扶她上床，嘱她早睡。
夜半，小夭背对着往璟身边靠了靠，轻唤：“璟？”
“嗯？”
“原来你也没睡！”
“认床！”
“璟，有一件事我一直没问过你……你断了七尾，这个伤对你们九尾狐来说，很严重么？”
其实她想问的是，这个伤，严重到不能有夫妻生活吗？
自跟璟成婚以来，他们日日同睡一榻，却像有断袖之癖的两个男人，或两个女人，只有相拥而眠，而无其他。
许久许久，没有回音。小夭等得瞌睡都来了，才听到璟说：“很严重，但没有严重到不能生孩子。”
小夭翻个身问：“那，你不想有自己的孩子吗？”
又等了许久，才等来璟干干巴巴的回答：“我在等，等你把心里别的男人请走……”
直到凌晨小夭才睡着，第二天醒来时已近晌午。璟不在，听到院中苗圃和左耳正轻声争吵。
苗圃说：“我听邻居说了，现在清水镇不太平，有义军残党流寇，打家劫舍，官府抓了好几年都抓不到！义军营寨那种深山老林的地方，最不安全了，不能去！”
左耳说：“有我在，没事的！”
苗圃怒道：“小姐出点什么差错，你和我还能活吗？万一你出点什么差错，我，我……”
聪明如左耳，自然猜到苗圃未说出口的担心是什么，大差不差应该是“我还能独活吗”之类的。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神温柔许多，替苗圃轻轻拍落肩上几片黄叶。
苗圃心生暖意，一抬头见小夭站在门口。小夭盯着地上黄叶看很久，又抬头盯着空中飞舞的黄叶看很久。
左耳说，医馆的匾额预订之后需要半个月才能做好，建议一会就去预订。
小夭看左耳一眼，吩咐苗圃再去购买些生活用具，说自己还要采买药材，可能晚些回来，璟回来先吃饭，不用等她。然后才想起来问，璟呢？
左耳轻答，一早就出去了。
小夭想了一瞬，对左耳点点头：“走吧！”
二人走到进山口，左耳从背囊里取出工具，砍斫乱枝杂草，在前开路。
左耳说，他昨晚来进山口察看过，发现这条上山的路径已被乱枝杂草堵死了，看样多年没有人走这条路，如此便是安全的。至于狼虫虎豹之类，那都不算事。
小夭由衷说：“左耳，有你真好！”
左耳突兀地说：“你常常想起相柳，也很好！”
小夭奇怪：“为什么？”
左耳：“因为他，对你好。”
小夭想回答左耳一句，却一时语塞，千言万语全在喉咙处挤成一团，结果一句也说不出，只默默跟在左耳身后。
路确实难行，尤其昨晚还下了雨。两人走到天黑，也丝毫不见当年义军营寨任何痕迹，连废墟也没有。看来只能夜宿山上了。
左耳找到一个巨大树洞。小夭躺卧在洞里，累得一动也不想动。左耳徒手抓到一只鹿，小夭看着他生起篝火，开始烤鹿肉。
小夭问：“左耳，你有没有觉得，璟自从死而复生后，变得有点奇怪？”
左耳转头盯着小夭：“什么意思？”
“就是，他跟之前的璟，不太一样了，又说不上哪里不一样，像另外一个人。”
“像谁？”
“确切也说不上来像谁，就是不像他了！”
左耳想了想说：“我当年在奴隶死斗场里，虽然万幸没真的死，但每次被打得奄奄一息时，感觉都跟死掉了一次一样。后来的我，跟最初的我，是很不一样的。尤其跟了你之后，更是大不一样了。”
小夭思忖着，觉得左耳说得好有道理。
左耳不停转动木棍，鹿肉快烤好了，焦香四溢。小夭闭着眼睛，想起当年，她跟相柳在海岛上，他给相柳烤鱼的情景。
左耳剥了块树皮，把内侧光滑面当碗碟，切了几片最外层烤得最焦香的肉递给小夭。小夭吃着烤肉，又想起当年，她跟相柳在西炎城和中原游玩时，相柳每次都把挨着脖颈处最焦香那块肉切给她吃。
小夭啃着鹿肉，有点食不甘味，心里长叹，最近为什么老是想起以前的事？难道是自己老了？可是对神族千万年漫漫岁月来说，几百岁的年纪，实在还谈不上老不老的。
她忽然很想念当年在清水镇做玟小六的日子，每天自由自在，该吃吃该睡睡，过得山中无日月的。那时唯一能算得上的烦恼，就是相柳时时来欺负她。
左耳说：“睡吧，明天还要赶一天路。”
小夭懒洋洋说：“照这个速度，何止赶一天路，走上个三五天也是可能的。”
她又想起，一百年前，自己第一次进山，亲眼见毛球吃了朏朏，然后她和相柳初相识！她扔了一大把毒药，竟都毒不倒相柳，反被相柳抓进义军营帐……
左耳说：“明天我背着你走，会快些。”
这句话又惹小夭想起，当年她和相柳去五神山种蛊时，就是相柳背着她在海中行……
百年间的往事，异常清晰鲜活，压也压不下，在记忆的潮水里起起伏伏，乱磕乱撞，搅得她心绪不宁。
小夭叹息着，翻出药瓶，找几丸安神助眠的药吃下去。
刚睡着，忽听到熟悉又漂渺的声音传来：“小夭，想不想跟我出去找乐子？清水镇也有离戎族开的赌场。”
她猛睁开眼，迷迷糊糊看到一个白发白衣的背影，正坐在篝火前。小夭屏息盯着，更不敢眨眼，生怕一错眼珠，那背影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