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悦被气笑了：“防风峥，你这厚脸皮，堪称大荒无敌。将来防风氏交到你手里，我真担心这一族能存续到几时。”

既有将来，那现在就不会被杀，警报解除，峥略略放心，笑说：“如果我还有其他兄弟，我愿意让贤。”

“你不想当族长？为什么？”

峥把自己的茶斟满，一饮而尽，“泱泱大荒，处处美景、美人、美事，无官一身轻，自由自在，见识各种新鲜，岂不快哉，何必自投囚笼，困死在名利、责任里？这些身外之物，明着是诱惑，实则是枷锁。”

馨悦愣了一愣，心说这个人虽然混账，话倒说得在理。自己若没有嫁给玱玹当这个王后，今天会是怎样？可能会嫁一个事事以她为先的如意郎君，过双宿双飞的二人世界，也可能当上辰荣族长，代替父兄重振辰荣荣光。

她忽然有点后悔，这两种生活，好像任意一种都强于当下。

峥又给馨悦斟了一杯茶，慢慢推过去，“我们防风三兄妹中，我妹妹意映灵力最高，人也最精明，玉容姑姑总说，意映比两个哥哥更适合当族长。可她很早就跟涂山璟订了婚约，后来又早早死了。”

意映未出嫁时，每来中原，必特意去轵邑拜访馨悦，每次都带上防风谷特产的紫罗叶、胭脂虫、指甲花等，教馨悦染裙子、做胭脂、涂指甲。意映搬去涂山府后，馨悦每次举办赏花宴、踏歌会，也仍然会邀请意映。

意映当上涂山族长夫人之后没多少年，突然听闻她的死讯，馨悦非常震惊。

青丘涂山府放出的消息，先是族长夫人得了重病，没多久又宣告已经去世。只有馨悦等少数权力巅峰者知道真相——防风意映私通涂山家大公子篌，并生下现任涂山族长瑱，才被涂山氏驱逐。

假死真活着的防风意映后来又接着作死，联合一并被驱逐的篌，逛骗涂山璟到清水镇，差点把璟害死。璟最后逃出生天，这对野鸳鸯却不知何故自相残杀，双双死在清水镇。

想到这馨悦打个激灵，峥问：“王后是冷了么？要不要关窗？”

“不用不用，你接着说。”

“意映出嫁后，我爹在我和邶之间权衡多年，都定不下族长人选。”

馨悦哼了一声，“你们哥俩，都是大荒有名的浪荡子，确实难选，不过你弟弟的坏名声更响亮。”

“邶少时确实贪玩，欠下不少赌债。自他从极北之地回来，历经磨难，有所成长，越来越沉稳，跟之前判若两人。若邶不死，他比我更适合当族长。”

馨悦冷笑道：“敢在丰隆婚礼上当众抢婚，怎么能不死？即使玄帝放过他，辰荣和赤水也不会放过他。”

峥不想跟馨悦争辩邶是不是该死，转移话题问道：“那个西陵玖瑶，到底是个什么样人？能让邶对一个女子痴情至此，实难相信。”

馨悦听峥的话里似有欣赏之意，讥讽道：“是不是你们男人，都喜欢这种朝三暮四的女人？”

“我了解邶，他表面玩世不恭，其实心高气傲，能入他心者，必是非一般的女子。”

“什么非一般？她也就拼个家世好，顶着皓翎大王姬的名号到处撩拨，又仗着西炎王室对她娘的愧疚不可一世，整天只知道迷惑太尊和陛下，原本就是个野种！”

脱口而出“野种”两个字，馨悦忽然想着自己腹中的孩子，心里咯噔一下。

峥觉察到馨悦与西陵小姐不睦，不好再说什么，默默斟茶。听馨悦问：“作为防风氏嫡长子，这些年怎么既见不到你人，也听不到关于你的什么消息？是被你那个光芒四射的弟弟占了先，还是你从小就不受待见，被家族雪藏？”

峥笑答：“过去几百年，我长驻西炎城，帮五王做事。”

馨悦方了然，怪不得五王巴巴地选中了他做女婿，也怪不得玄帝对防风氏一向爱搭不理。

玄帝继位后，五王势微，峥又开始帮离戎昶管理各大城邑的死斗场和赌场，几年回不了一次防风氏。大荒各大族的婚丧嫁娶，小怪都是派邶代表防风氏去观礼。是以过去几百年，世人皆识得防风二公子，少有人注意到还有位防风大公子。

“邶死后，我爹才召我回防风谷，参与族中事务。”虽然他对族长之位一直没什么概念，但小怪的病一日重似一日，他现在又没了其他兄弟姐妹可指望，只能硬着头皮担起责任。“出生决定了一生。其实我很羡慕邶，因为庶出，从小就不必背负家族责任，反而逍遥自在。”

馨悦心想自己何尝不是如此？丰隆死了，爹也死了，辰荣群龙无首，娘一人支撑赤水，她还得应付玱玹和紫金顶上那些女人，纵使三头六臂也顾不过来。现在最大的任务，是多生几个孩子，一两百年后，把辰荣和赤水交到孩子们手里。

想到这，她一只手轻轻抚上腹间，另一只手给峥斟了一杯茶。

峥受宠若惊地盯着那杯茶，“轵邑奴隶死斗场出了那么大的事，三四个月了，妖奴还没有完全抓回来，王后只身在外，务必小心啊。”

突出其来的关心，让馨悦愣了一愣，下意识答：“谁敢对王后下手？是嫌命太长了吗？”

峥陪笑解释：“我是看王后出来进去，只带一个护卫，有时连一个护卫也不带。王后金身贵体，还是多带些护卫，更让人放心。”

“油嘴滑舌，跟你那个该死的弟弟一个德行。”话虽如此说，彼此都感觉紧张的气氛已经过去，馨悦想起一件要紧的事，“防风骊灵力之高，大荒罕见，能为我所用么？”

她一直以为，赤水的翼和献，已是大荒数一数二的高手，只需带上他们中的一个，便可高枕无忧，认识骊之后算是开了眼。

峥赶紧摇头，“阿骊从小在鬼方长大，桀骜不驯，厌烦规矩，不是愿意听凭差遣的性子。”

“若我命你说服她，给我当护卫，如何？”

“在下做不到，请王后杀了在下。”

“我早晚会杀了你。”馨悦拂袖而去。

窗外日暮，西天一片通红，把窗下的赤水河也映得红彤彤。

峥低头斟了一杯茶，一抬头，骊竟然俏生生坐在对面，把峥吓一跳。

骊抢过那杯茶喝掉，问峥：“你知道赤水羽就是王后？”

峥心里一惊，低头倒茶，盘算如何回答。

骊再问：“你和王后之间，有交情还是有交易？”

原来骊早认出王后就是赌场里那个女人，峥又是赞叹又是自怜。如果说三个月前，轵邑赌场里算是偶遇，那么这次，王后乔装亲自来防风谷，只为送一封不紧要的信，是谁都会觉得奇怪。

峥答：“都没有。你把她护卫打伤，她对你感兴趣，想收你当护卫，特意跟我打听你。”

“那你怎么得罪她啦，竟然对你下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