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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欧阳夫人携国荃入都

这天上午,是国藩大病初愈、刚上差的第二天。

公事房的同僚们正在各司其事,一位值事官从院外走来,他站在门口拉着长腔:“编检厅检讨曾国藩,穆中堂召你院士公事房听差,速速前去,不得有误。”

四位同事与国藩同时一愣,国藩即刻回应道:“下官明白,下官这就过去。”

国藩放下手头公务,随值事官一路小跑,来到院士公事房。他进门一看,只见穆彰阿坐在公案后的椅子上,两旁站着陈源兖、胡林翼及七位翰林。国藩顾不得多想,忙施礼道:“下官曾国藩,参见穆中堂!”

穆彰阿脸露悦色道:“起来吧。”“谢大人!”国藩道谢后,起身站在胡林翼身边听候吩咐。

穆彰阿朝左右扫了一眼,他温和地道:“诸位,本座将你们召来,是要告诉大家,庚子年、顺天乡试即将开考。尔等,乃翰林院及六部,统一选拔、并通过的四十人中的十人;你们将代表翰林院,授任此次顺天乡试、磨勘官之职。望尔等秉公履职,不负朝廷栽培和信任。八月六日卯时,务必赶往午门听候宣召。下去准备吧。”

众人施礼齐声喊了声是,国藩回身刚走两步,被穆彰阿叫住:“曾国藩,你慢行一步。”

国藩忙又转过头,弓腰施礼:“下官尊听大人指教。”

穆彰阿慈祥地看着国藩:“涤生,你大病初愈,身子尚未复原。此次授派考差甚是劳心劳力,且要被禁闭多日不得与外界联系。本师担心你身子吃不消,今晚,会让家人与你送些参茸,你带在身边泡水喝,可以滋补下身子。”

国藩再次跪下,见左右没人忙改口叫恩师:“恩师无微不至的关怀,学生感激涕零。学生一定谨遵乡试律法,不负朝廷与恩师的期望。”

穆彰阿淡然一笑:“起来,下去好好准备吧。”

曾国藩慌忙起身:“学生告退。”国藩走出穆的公事房,一眼看到等候一旁的陈源兖:“啊,你没有走?”

陈源兖揪心道:“我担心你有麻烦。”

曾国藩会心一笑:“哈,不会。穆大人是担心我大病初愈,扛不住这次公差,说让家人送些参茸让我补补身子。”

陈源兖闻听打趣道:“涤生兄,你满腹经纶,说话能否委婉些?别那么实诚好吗?”国藩纳闷地看着对方,“什么意思?”

陈源兖道:“穆大人对你偏爱得令人嫉妒,看你那么老实我又不忍心嫉妒。”

国藩摇头一笑:“兄弟,你我同年,你正七品我从七品,你编修我检讨,究竟谁在受偏爱?”

陈源兖边走边说:“我就看穆中堂对你特别关心,从来就没关心过我。”

“那是你长得没我丑!”国藩的话将岱云说得哭笑不得。

“你,你什么意思嘛?”

曾国藩说:“你年纪轻,二甲进士,人长得又帅,官比我高半级,人家同情弱者,你也嫉妒?”国藩将陈源兖给说笑了,“经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平衡了。”

二人说着边朝前走着,国藩感叹道:“没想到此次派差,润芝我们三人皆被选中。”

陈源兖小声道:“听说,我们翰林院,总共选拔三十九人,经审核考察,最后确定了我们十人。是不是有点小开心哦?”

曾国藩微微一笑:“嗯,还真没有料到。喂,晚上一起到润芝府上好吗?憋了很久的话匣子没打开了。”

陈源兖说:“你憋了两个月没说话,你病一好,我这耳朵可就闲不住了。”

转眼二人走进编检厅,二人刚进大门,只见胡林翼正探着头往国藩屋里瞧,陈源兖站在门口“嘿!”的一声。胡林翼回头见是二人,莞尔一笑。国藩抱着膀子道:“往我屋里偷窥什么呢?”国藩说着和陈源兖对视一眼,二人一个不经意地坏笑。

胡林翼道:“你二人这笑意,看上去可不怎么友好。是否在打我什么主意?”

陈源兖呵呵一笑:“不愧是神童宝宝!晚上备好酒菜,我与涤生准时赴宴。”胡林翼蔫不唧地说了句:“好说,每人发宣纸三张,当场作诗三首。否则,休想喝我的酒。”

胡林翼话毕,三人同时大笑起来。

腊月的北方,一派万木凋零的景象。天还时不时地飘着几粒雪花。保定府门楼下面的小贩们,站在破旧的黄油布伞下,搂着膀子跺着脚,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一个买家。

这时,城门楼缓缓走来三辆马车,走在前面的马车中,坐着秉钰和儿子及国荃父子,四人缩在狭小的空间,随车摇摆地向前走着。

纪泽被被子裹着露出个小脸,他不停地咳嗽几声,秉钰心疼地问道:“冷吗儿子?”纪泽摇摇头,拖着小奶腔说,“不冷。”

曾麟书挪了挪脚,对孙子道:“爷爷抱吧,让你娘伸伸腿,车子太挤了,脚都伸不开。”

秉钰说:“爹,不用换手了,前面我们找个店住下吧,这地方真是太冷了,我的脚已经没了知觉。”

曾麟书手捂着嘴哈了几口气:“好,前面找到客栈暂且住下,明天再赶路。”

国荃搓着手哈着气道:“没想到,大哥每次进京都是这样熬过来的。”国荃将头伸出窗口,对赶车人道,“老爹,前面找个店我们住下吧。天太冷,孩子一直咳嗽。”

赶车人应了声。国荃回头对纪泽道:“泽儿,跟叔叔回去吧,我们不找爹了。你瞧,这里多冷啊,好受罪的!”

纪泽摇摇头:“爹抱抱...再回去。”

儿子的话把秉钰说笑:“哈,他是要爹抱抱才回去。”秉钰说着趴儿子脸上亲了一口,问儿子道,“告诉娘,为什么想让爹抱抱才回去啊?”

纪泽吭吭哧哧地说道:“嗯,泽儿想,想看爹的样子。”

曾麟书感慨地摇了摇头:“小脑瓜可真灵巧,你爹若是知道你路上遭这么大罪,心都疼死了。”

纪泽刚想说话,又咳嗽几声,秉钰忙说:“好了,不说话了,等下又要咳得止不住。”

国荃看着爹道:“等下,找个药店再给泽儿买点药吧。”纪泽没等国荃把话说完,便抢着说:“叔叔吃!”纪泽的童言把三个大人逗笑……

这是套典型的北京四合院。正北屋三间是上房。东西厢房各三间,说是三间房,但门脸很浅,外间也只能放张书桌,里屋放张单人床。但凭曾国藩的收入,想租套庭院深深的四合院,恐怕也不现实。国藩看着收拾了一个月的小院欣赏着,对陈源兖道:“哈,看起来还算不错。”

陈源兖说:“你跟嫂夫人及孩子住北屋,外间做书房;东西两房,可以让家人居住。”国藩说,“先这样吧,家人来了起码有个落脚的地方。”

“这次租的房子,我们仅隔一条街,找你也更方便了。”陈源兖说。

“啊对,弟妹她们何时到京?”国藩问。

“也就这几天了吧。”

国藩说:“等家眷都到了,你嫂子和弟妹正好有个伴。”

“是啊,离得这么近,随时可以串门。”陈源兖说着,从桌上拿起个鸭子拉车的小玩具:“哈,你给儿子买的?”

国藩哀叹一声:“儿子一岁多了,还不知长什么样呢。昨天买锅子,看到这个就买下了。瞧,我现在锅碗瓢盆齐全,以后,你随时可以带弟妹过来吃饭。回头,让你嫂子给你做几道家乡的拿手菜。”

陈源兖道:“以后定是少不了的。”

曾国藩舒了口气道:“啊!终于可以享受到家的感觉了。走吧,我们找个地方吃点热汤暖和暖和,天实在太冷。”二人说着朝大门口走着。陈源兖说,“听说,每到岁前,地方官都会给京官送些炭敬。”国藩纳闷道,“炭敬?”

陈源兖淡然一笑:“说白了,就是送点买煤炭的钱。取暖,明白吗?”国藩问,“有这好事?此情报可靠吗?”

“你也太孤陋寡闻了,整个翰林院都知道。今年,倘若我们每人能收个十两二十两的,也好熬过这个寒冬。”陈源兖兴致地说。

国藩说:“若真是那样,可就太好了!唉,我整年的俸禄,一文不剩的全交了房租,还从家里带的钱,贴进去一大半。以后的日子,只能靠养廉银过活。”

陈源兖笑着说:“人人都说京官苦,你说苦吗?”国藩说,“不苦。”

陈源兖说:“哈,我说也不苦。”

国藩说:“原因是什么?”

陈源兖说:“黄连苦胆从不知自己苦。”国藩看着陈源兖一笑,“别说,还蛮有诗意。”

二人说着走出了大门……

秉钰一行乘坐的马车进了南城。她探出头问那赶车人:“老爹,这里到我们去的地方还要多久?”

赶车人说:“这儿到棉花六条胡同,也就三十来里路,今个怎么也能到了。”

秉钰抱着纪泽,脸上露着盼望已久的喜悦,她对儿子激动地说:“宝宝,就要见到爹了,高兴吗?”纪泽仰着可爱的小脸点了点头。国荃一旁感慨道,“哈,见大哥一面,真是比收他的信还慢。”

国藩将买好的大白菜晾晒在北屋的窗台上,又将一篮子白萝卜放进挖好的洞里掩埋好,他放下铁锹走进厨房。看着自己买好的鱼、肉、豆腐等,准备切又不知怎么下刀。他看着一堆菜暗自发笑,索性走出厨房来到大门外。他扶着门框左右探头,正看到隔壁的大娘拎着菜篮回院,他忙走几步上前搭话:

“大娘,打搅一下。我就住在隔壁,新搬来的。”“哦,新邻居啊!”大娘说。

国藩应和着:“是是,不好意思,我常年在外,不怎么会做饭。家眷就要来了,我想做点菜给他们准备着,不知红烧肉怎么做,想向您请教一下。”

大娘热心道:“嗨,这容易!你准备好肉,大料,葱姜...”国藩不等大娘说完,便失落道,“还要大料?我都不知哪有卖的。”

大娘说:“这样,我把菜篮子放回屋,我帮你做,大娘这有大料。”国藩感激道,“那可太麻烦您了。”

大娘‘嗨’的一声:“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嘛!你回院等着,我这就过去。”

国藩答应着,匆匆走回厨房,又是剥葱又是洗姜,片刻大娘笑着进来:“我看看你都准备了什么。哦,还买了鱼。”

“我弟弟喜欢吃鱼,专门给他买的。”国藩说。

大娘一面帮着切肉一面闲聊:“你这个当哥的可真好!想得这么周到。这样,我看你准备的还有萝卜、豆腐,你也别单烧肉了,干脆,萝卜和肉一起炖,冬天吃又热乎又清热,还下饭。鱼和豆腐炖一锅,看似两个菜其实四个菜都有了。”

国藩点头道:“嗯,还是大娘想得周到。”

大娘道:“孩子,看你挺斯文的,在哪儿高就啊?”

“啊,我在翰林院供职。”

大娘惊讶道:“哇,你是翰林公啊?怪不得看你那么斯文,瞧我这不知轻重的,该叫您老爷才是啊!”

国藩忙说:“大娘,千万别这么说,我姓曾叫我涤生吧。大娘家里几口人?”

大娘说:“我两个儿子,一个在茶庄当差,一个在钱庄当差。家里还有儿媳,两个孙子,都住在一起。老头子是个木匠,年轻时挺能干的,现在,干不动了,就带了几个徒弟。”

国藩闻听:“哦,那家里还算殷实,挺好挺好。”

“嗨,凑合过吧。”

国藩说:“大娘,您教我怎么做就好。”

“我先帮你把鱼煎出来,等下,你将切好的豆腐放一起炖就成。家人来了现吃现做,不然就炖烂了。萝卜炖肉要先做,炖得越烂越好吃。”

国藩连连点头。大娘将煎好的鱼盛出,将猪肉佐料倒进锅里翻炒着:“行了,翻炒几下让肉出出油,萝卜放进去稍微煸炒几下,加点水,就让它炖吧,咸淡自己掌握。”

国藩羡慕道:“大娘做菜好利索。”

大娘说:“没什么难的,多做几次就知道了。好吧,我回去了,以后有什么需要,您打个招呼就行,离得这么近。”

国藩说:“真是太感谢了!大娘,回头常过来坐哈。”

大娘道:“好!这门挨门的,方便。”国藩忙送大娘出院,他突然又问道,“哎对,大娘,一岁多的孩子会有几颗牙?能吃肉吗?”

“哈,孩子一岁,一般也就上面两颗下面两颗。没断奶呢,可以给喝点鱼汤,或是拿馒头蘸点鱼汤喂上两口。孩子胃软不能喂多了。”

“哦,这样啊?谢谢大娘,今天真是跟您学不少东西。”

国藩回厨房在锅里加了些水,又走到北屋。他拿起玩具小鸭子拉车,喜不自禁。他拿着玩具来到大门外,左望望右望望,又失望地回到厨房。

他在厨房照看着锅、一边不停地摆弄着小鸭子。想象着儿子见到玩具的样子。他又将小鸭子捂在心口,像拍孩子似的拍了几下。突然他听到大门外有说话声,一个箭步冲出了厨房。只见三辆马车正停在门口,国藩惊呼道:“爹!你们终于到了!”

曾麟书说:“啊,这一路好难走。”

国荃下车忙叫大哥,国藩激动地上前拥抱着弟弟:“九弟!终于把你等来了。”

曾麟书说:“快把东西提进院再说话。”国荃忙接住车上的秉钰和纪泽,国藩望着纪泽顿时湿了眼眶:这是...我儿子?啊,长这么大了?快,让爹抱抱。

纪泽认生地将头一扭,趴在秉钰肩上不敢作声。

秉钰拍着纪泽:“傻儿子,见到爹怎么躲着?你不是一路上都喊着让爹抱抱的嘛。”

国藩二话不说,抱过纪泽拎起个行李便朝北屋走去。纪泽趴在国藩肩头吓得欲哭,秉钰拎着行李跟在后面,对纪泽道:“儿子不怕,那是爹啊?”

国藩进屋将行李放下,抱着纪泽小跑到厨房,拿起小鸭子玩具:“儿子你看,爹给你买的小鸭子拉车,喜欢吗?”纪泽想接又恐惧国藩,他摇摇头道:“不!”

国藩说:“你看小鸭子多好玩,还会在地上跑呢。乖儿子,拿着。”纪泽将手一背,“不!宝宝怕怕...”曾国藩说,“怕什么,我是爹啊,你不知道爹吗?”“不!你不是。”

国藩一阵心酸,日夜想念的儿子与他陌生至恐惧,这无异于第一个儿子桢第,与他相见不相识;他怀抱纪泽,手拿鸭子愣住了,无尽的哀伤袭上心头。

秉钰走来,看到炉子上炖着菜,打趣道:“哈,什么时候学会烧菜了?”国藩说,“刚学的。”

秉钰说:“我来吧,你抱着儿子到屋和爹说话去吧。”纪泽指着国藩对秉钰道:“娘...怕怕。”

秉钰说:“什么怕怕,娘抱你一路都没离手,去让爹抱会儿。”国藩抱着纪泽走出,将小鸭子放在院里的地上。拉着鸭子逗儿子,“你要不要下来牵着鸭子走走?你看,很好玩的。”纪泽点点头,国藩将其放在地上,拉着儿子的小手,儿子拉着鸭子在院里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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