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劝慰道:“恩师,外面天太热,涤生担心您站久了中暑。恩师不妨先回房歇息吧。我现就过去看看海秋,有什么新情况,再禀报与恩师,免得让您牵挂于他。”
穆彰阿舒了口气:“好吧,你快去瞧瞧吧。倘若仍不见轻,即刻告诉本师,本师派御医过去。”
国藩忙施礼让路:“恩师,您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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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藩乘马车来到汤鹏府门前,国藩跳下车匆忙上前叩门,他隐约听到院里传来阵阵哭声,国藩心中一震。这时,老家人跑来将门打开,见到国藩便哭道:“曾大人!我家老爷没了……”
国藩闻听脸色陡变,他顾不得和家人多说,径直冲到了内室,只见汤鹏躺在床上,头被盖着,国藩见状大放悲声:“海秋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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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小院各屋均已熄了灯。国藩坐在书房的灯下,双手抱头暗自抽泣。秉钰从卧室抱着家中钱盒走了进来,她见丈夫哀伤不已,将钱盒放在书桌,端起桌上的茶杯,碰了碰国藩的胳膊。
国藩抬头泪眼看着秉钰,一个劲地摇头。秉钰难过地跟着抹泪。国藩难以接受汤鹏去世的心即将爆炸。秉钰拍了拍丈夫的肩,“咱们家的钱都在这里,你拿去用吧……”秉钰不忍看丈夫受此悲痛,捂着嘴出了书房。
国藩抹去泪水,铺开纸张,奋笔疾书汤鹏祭文:
“赫赫汤君,倏焉已陈。一呷之药,椓我天民。岂不有命,药则何罪?死而死耳,知君不悔。道光初载,君贡京朝。狂名一鼓,万口嚣嚣。春官名揭,如纛斯标。奇文骤布,句骛字袅。群儿苦诵,自瞑达朝。上公好士,维汪与曹。大风嘘口,吹女羽毛。舐笔枢府,有铦如刀。济辈力逐,一虎众猱。曹司一终,稍迁御史。一鸣惊天,堕落泥滓。坎坎郎官,复归其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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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香正在厨房熬粥,富贵拎着几包草药进来:“桂香,老爷的药抓回来了,待老爷吃过饭,你给他熬上吧。”桂香忙拿出砂锅把药倒了进去,富贵忙帮着搅锅,“桂香,你没在粥里下几块红薯?老爷平时最爱吃的。”
桂香说:“红薯胀气,老爷心口正噎着口气呢。”
富贵点头道:“也对。唉,自打夫人去世,老爷又连着参加两个朋友的葬礼。搁谁,心里能安然呢。”
桂香说:“夫人走后,老爷头发都白了许多,丧妻之痛还没缓过劲来,唉,接着又去送两个朋友。你想,通州码头,是老爷和夫人最后别离的地方,他又两次三番赶往那里给朋友送丧,老爷能不雪上加霜?”
陈源兖斜跨着半个身子躺在床边,他手捂着额头,满脑子的心事。桂香端着饭悄悄走来:“老爷,起来吃点粥吧。我将大米、小米,还有绿豆掺和到一起煮的,可黏糊了。”
岱云深深舒了口气:“放桌上吧,等下我吃。”
桂香看了看陈源兖,见其没有起来吃饭的意思:“老爷,天凉了,粥不能吃冷的。尤其是小米,冷着吃会吃坏人的。”
岱云拍了拍额头,桂香忙上前扶着:“老爷,头还疼得厉害吗?”陈源兖边叹气边说,“没事。”
“老爷,要不,您就坐在床上吃吧,不用下地。来,我端给您。”
岱云起身坐在床边,桂香将饭送其手上。岱云拿起勺子搅了几下,便将手耷拉在腿上,又愣起神来。桂香见状忙将碗接过:“老爷,您还是上床吧,靠着床头会好些。”岱云回身坐靠在床头,“你下去吧,我坐会就好了。”
桂香劝慰道:“老爷,无论如何你也要吃点东西,富贵把药抓回来了,等下还要吃药,空肚子吃药会反胃的。”
陈源兖朝其摆了摆手,痛苦地低下了头。桂香难过道:“老爷,求你听我句话吧。您多少吃口饭,两个小少爷还等着您疼他们呢!来,你坐起来点,我喂你。”桂香说着抱着岱云身子要往床头靠,恰时,国藩进来,桂香慌忙对国藩道,“老爷,您来得正好。陈老爷他……”
国藩走到岱云床前:“岱云,我四天不见你了,想着你就在家耍狗熊呢。”国藩回眼看到桌上的粥,对桂香道,“拿来。”桂香忙将粥递给国藩,国藩端着碗对岱云道,“吃饭,吃完饭和桂香一起到我家看儿子去。我告诉你个好消息,今天早上,远济会叫爹了!不过,是叫我的,想听,赶紧过去。”
岱云开口道:“哦,是吗?”
国藩苦口婆心道:“岱云,孩子渐渐懂事了,倘若你不常常去看他,不陪他玩,告诉你,孩子不会记住你是谁,他印象中的爹是我!来,吃饭。”
岱云忙接过碗:“我又不是坐月子,还要你伺候。”岱云端着饭吃了起来,桂香对国藩道,“老爷,夫人又生了三小姐,我还没见过呢。”
曾国藩说:“等陈老爷吃了饭,我们一起回去。”
桂香为难道:“可,可陈老爷的药我还没熬呢。”
曾国藩直截了当地来了句:“他没病。你下去准备吧,陈老爷吃完,我们就出门。”
“哎,好!”桂香答应着退出了屋。
国藩绷着脸对岱云道:“岱云,云雾遮不住太阳,让你心头的雾霾赶紧荡去。记住,而今,你我皆是朝廷命官,我不允许你有病!你这是心病!好好做官,好好做爹好吗?死神从不会因为谁高贵,就多给他一个时辰!你我都三十的人了,时光不会在我们头顶停留。我们当下活着的每一刻,都是那么宝贵。柳溪三十岁,海秋四十四岁,死神从不给谁打招呼,随时随地就能将人一命呜呼。我们有什么资本,躺在床上消费自己的生命?”
岱云闻听眼泪唰唰地掉在碗里,国藩严厉道:“哭什么?我说得对吗?”
“对。”“对就起来,跟我回家看儿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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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源兖和桂香随着国藩回到家中,恰看到李嫂抱着远济,秉钰在逗孩子玩。岱云紧走几步来到远济身边,笑着伸出手道:“来,让爹抱抱。”
远济朝岱云笑了下,害羞地马上趴在李嫂肩头,将脸背了过去。秉钰和桂香大笑:“呵呵,见到爹害羞了呢!”
岱云追着远济:“济儿,我是爹啊!你不认识爹了?”
远济否认地哼唧了声,秉钰忙说:“远济,爹叫你呢,快叫爹啊?”远济小手指着门外,“爹!”
秉钰接话道:“哦?我们济儿说,爹在外面的是吗?”远济连连点头,岱云无奈一笑,“看来,我这个爹是被涤兄取而代之了!”
桂香对远济拍着手道:“济儿,来,姐姐抱抱。”秉钰闻听有意或无意地对桂香道,“孩子那么小,叫姨娘吧。”
李嫂也随其话道:“对呀,不是一辈人,还是叫姨娘的好。”
桂香不好意思地:“哈,我还第一次当姨娘呢。济儿,来,让姨娘抱抱好吗?”小远济探着身子扑向桂香,桂香高兴地,“哎哟,好宝宝,喜欢姨娘抱!”秉钰说,“哈,我们济儿会叫姨娘,济儿,快叫姨娘,叫姨、娘!”
远济冲着桂香眨巴眨巴眼,乐呵一笑,连着叫了两声娘:“娘,娘!”桂香霎时被羞得满脸通红,“哎哟,傻宝宝,我是姨娘!”
远济又笑着叫桂香:“娘娘...”岱云被囧得不好意思,“哈,这孩子。”秉钰对李嫂抿嘴一笑,李嫂也会意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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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藩站在西厢房里正和郭嵩焘和冯树堂说话:“伯琛,晚饭让你嫂子加菜,祝贺你和树堂兄,双双拿下了教习官。”
郭嵩焘一脸的满不在乎:“嗨,值不当的,又不是中进士。”
曾国藩道:“伯琛,不能小瞧了教习呀,有了这个阶衔,即便以后会试不考,随便在哪个地方亦能做教官哪?”
冯树堂接话道:“哈,伯琛心高,一心想求大功名;我获有教习官这个阶位,已经很知足了。或许以后,也真就以教官为生了。”
郭嵩焘拍了下冯树堂的肩头:“老兄,您可言不由衷!前天,还说明年会试呢,怎么录取了教习官,就知足了呢?”
冯树堂笑道:“我的意思,会试还得试,有机会当然要试。梯子总要一步步爬,实在攀不上去,就要放手。”
曾国藩称赞道:“树堂这个心态非常好。读书,非见得要做官,像孔夫子那样,桃李满天下,世代相传,岂不更受人尊敬?”
郭嵩焘呵呵一笑:“我考教习,其实也就是玩玩而已,人各有志。”
冯树堂说:“伯琛较我年轻,年轻就是资本。”
这时,桂香抱着远济站在门外,喊国藩出来见客:“老爷,来客人了!夫人请您到客厅见客。”
国藩闻听一震:“哦?这时候谁会来?伯琛,你们先聊,我过去看看。”国藩说着径直进了客厅,进门只见李文安和儿子---李鸿章在座,二人见国藩进来忙起身,李文安对儿子道,“快,见过世叔。”
曾国藩一脸的惊喜道:“哦!这是儿子啊?好一表人才!”
李鸿章忙跪下叩头:“世侄少荃叩见世叔!”
国藩忙将其扶起:“哎,使不得、使不得,快快请坐。”
待三人坐定,春梅已送上茶来:“李老爷,少爷,请。”李鸿章忙起身鞠躬:“多谢!”
春梅宛然一笑:“少爷客气。”说着便出了屋。
国藩打量着李鸿章对李文安道:“玉川兄,今日,是哪阵风把你们父子给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