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钰委屈一天的气终于哭了出来:“你何错之有?你正人君子,你国之重臣,我无知愚妇,什么都不会,只会干扰你公务。你仕途腾达就好,何须与我这不明事理之人惺惺作态!”
国藩见秉钰火气十足,拉其手朝自己脸上打去:“秉钰,我们老夫老妻,何须与我赌一言之气?你若心里委屈,打我几下好了,别气坏了自己。”
秉钰一骨碌坐起:“谁与你老夫老妻?你现在是二品大员!了不得了!动辄拿干政说事,你摸摸良心,我只说你画工不好,羞于被别人讥笑,这也干你政了?”
曾国藩说:“秉钰,人有失言,马有失蹄。我知你是好心,担心我熬夜熬坏了身子,担心我被人嘲笑画功不好。今后我一定慎言,再不会说伤你的话。原谅我好吗?”
秉钰见国藩言语诚恳,紧绷的脸也松了许多,国藩见状忙将玉镯拿出套在秉钰手上:“夫人,这么多年,你为这个家,从未有过一件像样的首饰。别家的夫人都穿金戴银,你却从未抱怨过我。今日,我特意为夫人买了副玉镯,算作我对你的愧疚。”
秉钰抹了把泪,看着被国藩戴上的手镯,怨气消了一半:“谁要你给我买这个?这得多少钱啊?家里本来就不宽裕。”
曾国藩说:“管他多少钱,自己的夫人我不宠着谁来宠?”
秉钰鼻子哼的一声:“越发得会哄骗我了。多少钱,说实话?”“问钱作甚,咱又不卖。瞧,戴你腕上多般配,整个人都靓丽了起来。”
秉钰心疼道:“哼,起码要几十两银子,你可真舍得。”
曾国藩说:“自己夫人有什么舍不得?我命都是你的,啊?别生气了。”
秉钰说:“去,才不生你的气,气死我,孩子还没娘管呢。饿了吧,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去。”秉钰说着下了床,国藩一把将其搂着,“今日皇上又委任我兵部右侍郎。”
秉钰暗笑道:“朝廷信任,那就好好干吧。”
曾国藩说:“夫人不奖赏一个?”
秉钰说:“大白天的你要怎样?赶紧上床躺会,熬了两天一夜,不要命啊?我现在安排晚饭去,饭好了叫你。”
秉钰烟消云散地出了屋,国藩如释重负,摇头一笑。
............
国荃和刘蓉在罗泽南的宿舍喝茶聊天。国荃道:“岷樵兄率人将雷再浩缉拿正法,现在,他手下那帮弟兄,满城得散发小告示,点名要取江忠源的人头为其报仇。”
刘蓉接话道:“岷樵现在浙江,或尚不知家乡实情。”国荃忧心道,“我担心,他们会对岷樵兄的家人动手。”
罗泽南说:“放心,我已让李续宾兄弟将岷樵的家人接了去。”国荃点头道,“那就好。我们要不要写信告诉岷樵,要他辞官回乡?”
罗泽南说:“会匪重启作乱,官府已起兵围剿,现在,即使将消息传给岷樵,路上起码要几个月。只怕那时,暴乱早已得以平息。”
国荃说:“说得也是。”罗泽南道,“喝完这杯茶我们走吧,待会儿季高等急了。”
刘蓉起身笑对国荃:“走吧小弟?与季高切磋舆地去。”
……国荃会心一笑:“放心,我再不会与他发生不快。”
国藩面露喜悦在看胡林翼的来信。胡林翼信上说:“润芝芒鞋短衣,深入县乡,摸民情探匪情,上任三年,率兵与匪盗作战达百余次。故颇得战事之要领,每次战事心得,均笔录存档,现誊写一份与君分享。吾欲着一部‘实战兵法’仁兄高见是何?”
国藩看到此将信放下,不由得感叹自语:“润芝果然好样的……”国藩正沉浸于润芝的信中,郭嵩焘和李鸿章带着陈士杰进屋。李鸿章进门便兴致地大喊,“恩师!我的新朋友,恩师的同乡,陈隽丞是也。”
陈士杰忙施礼道:“晚生陈士杰,字隽丞,湖南桂阳州人,给前辈见礼!”国藩见到年轻的老乡倍感亲切,郭嵩焘三人各自找座坐下。郭嵩焘开口道,“涤兄,隽丞乃拔贡生,刚被户部录取。”
国藩不紧不慢地盯着陈士杰打量:“嗯,很好。隽丞年庚几何?”
“回前辈的话,隽丞道光五年生人,今年二十四岁。”
“哦,比我九弟晚一年。隽丞进京前在哪里就读?”
陈士杰道:“晚生在岳麓书院就读。”
国藩呵呵一笑:“师弟也?”
陈士杰忙说:“不敢不敢,您是前辈。”
李鸿章介绍说:“隽丞,获此次拔贡生朝考头名,被户部以七品官留用。”陈士杰羞涩一笑,“晚生几日前,在琉璃厂与少荃邂逅,彼此一见如故,又闻前辈乃少荃恩师,更是喜出望外。晚生早闻前辈大名,苦于无缘相识,故恳少荃引见一番,今日得见,真乃隽丞三生之幸哉!”
曾国藩道:“此言见外,你我与伯琛,皆同门学府,以后称我师兄便是。”
陈士杰拱手道:“晚辈不敢。”
李鸿章笑对隽丞道:“以后就随少荃称老师吧。”陈士杰胆怯地看着国藩,“前辈若不嫌弃,学生求之不得也!”国藩低头一笑,“大家共勉,大家共勉。”
士杰见国藩默认自己慌忙起身施礼:“恩师,请受学生一拜!”
国藩忙起身搀扶:“隽丞,大家皆孔门弟子,又同出岳麓书院,日后多多切磋学问便也是了。”
陈士杰眼扫书房惊叹道:“老师书房,真令隽丞眼界大开,这么多藏书。”曾国藩淡然一笑,“哈,这都是些必备之书。”
郭嵩焘说:“涤生兄满屋子书,分为十四类:像官制,财用,盐政,漕务,盐法,冠礼,婚礼,丧礼,祭礼,兵制,兵法,刑律,地舆,河渠,皆他平日必读之功课。瞧,那几个大箱子里,才是他收藏的宝贝!”
陈士杰既惊讶又羡慕道:“老师平日要读这么多书目?”曾国藩道,“此是必须掌握的公务类书籍,官员必读。”几人正说得热闹,周升匆匆进了屋,“老爷,宫里来人了。”国藩对大家歉意地一笑,“稍坐。”国藩说着出了屋,只见院里站着太监。那太监道,“曾大人,皇上口谕,请曾大人即刻进宫,有要事商讨。”
曾国藩礼毕对太监道:“公公,容我换下衣服。”
陈士杰见状,忙对少荃及郭嵩焘道:“不好意思,大人如此繁忙,我也就此告辞了吧?”
郭嵩焘说:“嗨!他忙他的,我们说话便是。”李鸿章接着道,“隽丞无须多虑,这是老师的家常便饭。”
说话间,国藩身着官服匆匆走来:“伯琛,少荃,你们陪隽丞说话,我到宫里一趟。隽丞,留下吃饭,由他二人陪你。”
国藩不等回话便匆匆随太监出了院……
养心殿内,道光帝疲惫地坐在榻床,手捂着额头,贴身太监从殿外间小心翼翼地走来,轻声轻语地对道光帝道:“皇上,曾国藩到了。”
道光帝捂着额头道:“唤他进来。”太监回头对外室的国藩使了个眼色,国藩忙从外室走进内室,“臣,给皇上请安。”
道光帝手一挥:“免了,坐过来。”
国藩见道光帝情绪不高,小心翼翼地起身,太监忙为国藩搬了把椅子,对国藩直使眼色,太监指指皇上,又指指自己嘴巴摆摆手,提醒说话小心;国藩却看得一头雾水。此刻道光帝对国藩道:“坐朕身边来。”
国藩忙小心地坐在皇上的一侧。道光帝眯着眼捏了捏眉心,太监又给国藩打手势,暗示皇上因太后生病正在郁闷。道光帝的手从眉间拿下,国藩忙问:“皇上召臣有何吩咐?”
道光帝一脸的心事,耷拉着眼皮出其不意地来了句:“曾爱卿,你看朕是否老了。”
国藩正要回话,太监忙对其耸鼻子挤眼,示意其说话不慎便会杀头,搞得国藩莫衷一是。但国藩似乎领略到问题很严重,于是回避皇上的那个‘老’字:“皇上,臣若随着皇上话说,多加一个不字,臣便是奉承;若少加一个不字,臣便是犯上之罪。”
道光帝道:“你如实回答便是,朕就想听你说话。”
皇上硬逼国藩直言老还是不老,国藩急速转着脑筋:“皇上,人之躯体有岁龄之分,心智则不然。有活至百岁者,心中无智亦不能称之熟,年少成大器者亦不能就言其少。譬如皇上您:八岁便随乾隆帝木兰狩猎,箭术深得先帝赞誉。嘉庆十八年,天理教徒作乱,二百名暴徒攻入紫禁城,紧急时刻,是皇上您,临危不惧,手持弓箭力战众匪,以大无畏的胆略击退暴徒,保卫了皇宫。那年,皇上刚刚步入而立。皇上在臣的心中永远是不畏生死,力挽狂澜的一代英豪与明君。岁月的风霜只能使劲松更加挺拔,何为老矣?”
太监闻听大松了口气,对国藩伸出拇指。闻听国藩的回话,道光帝情绪释怀了许多:“曾爱卿,数年来,朕是看着你日益成长起来。说话做事再不像早年,敢摘下顶戴与朕抗辩的你。而今,说话游刃有余,令朕听着舒服且锋芒不见,的确是员成熟的大臣矣。”
曾国藩拱手道:“臣有点滴进步,全赖皇上苦心栽培。臣虽不像皇上日理万机,但臣从皇上交与的各项公务中,亦逐渐脱涩。臣知道皇上因国事及皇太后凤体欠安而忧心。臣还望皇上将心放宽,纵有天大的事情,朝堂仍有文武百臣为皇上分忧。天塌下来先砸微臣好了,皇上龙体安康,乃大清臣民之众望啊!”
道光帝此时舒展了许多,脸上亦风卷残云,指着榻几上的几盘点心:“即使天榻下来,朕亦舍不得砸你,朕还须你为朝廷做事。唉,不说这个了。你一定还没用餐,吃些点心吧。”
曾国藩说:“皇上尚未用膳吧?”
道光帝舒了口气,顺手拿起块点心:“吃吃,朕与你都吃。”
太监忙对外间太监使眼色,小太监忙又端来几碟点心和茶果。道光帝和国藩边吃边聊。道光帝问国藩:“味道如何?”
“嗯,味道极好。”
道光帝缓了缓道:“方才,朕与军机大臣等商讨过,八月二十五宗室举人复试,接着九月十七顺天乡试复试,朕还决定派你为两复试之阅卷大臣。这段日子你多辛劳一些。”
曾国藩忙说:“分内之事何谈辛劳,臣遵旨便是。”
道光帝道:“还有,十月初四,顺天武乡试你继续任较射大臣。上年,你任武会试大总裁,干得非常出色。朕望你再接再厉。”
“皇上放心,臣定尽心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