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香坐在炕上手拿只虎头鞋帮,反复看着,心中甚是不满,她拿起剪刀将老虎眉毛剪断,拔去线头,索性起身拿着出了房。方嫂正在炕前折叠洗好的衣服,荷香进来将虎头鞋递给方嫂看:“方嫂,我这老虎眉怎么绣都像两片树叶子,死板板的,没一点灵气。气死我了!”
方嫂看着虎头鞋帮:“绣那么久,你又拆了?”
荷香说:“嗨,越看越不满意。”
方嫂道:“其实,不拆,修一下就好。没关系,我帮你绣。”方嫂拿起针线筐,拿出一缕绿丝线,抽出一根从中劈开:“眉中间可以用整股线绣,但眉的边沿,要将丝线批开来绣,这样绣出的眉毛就柔和多了。”
荷香看着方嫂:“怪不得,我就一根线绣到底的。”方嫂笑了笑,“其实,也就一张窗户纸,一点就透了。”
“哈,我从没给小孩子绣过虎鞋。”
二人正在说话,虎子进来。方嫂笑道:“哟,虎子啊?”虎子看着荷香傻笑了下。荷香道,“虎子,干爹不是让你带着春茶回长沙了吗?”
虎子说:“猫眼先带人送过去了,晚几天我再过去。”虎子看着方嫂手上的虎头鞋帮,“哟,这是给谁家孩子做的虎鞋?”
方嫂说:“哈,是荷香做的,我帮着绣个眉。”
虎子敏感地盯着荷香,荷香朝虎子瞟了眼道:“虎子,听干爹说,壮芽现在跟着你在长沙支应生意呢。”
“是,啊不是!两月前,壮芽和国葆由他六哥陪着考秀才去了,考完才回来。”荷香惊讶道,“哇,壮芽和国葆都考秀才了?”
“是啊,你离开时,他们还都小孩子呢。去年,他爷爷病重,临终前,非要亲眼看着他二人成亲。家里为满足爷爷心愿,便就将他二人一起成亲。成亲不到十天,爷爷便过世了。”
荷香不敢相信地:“天哪,壮芽和国葆也都成亲了?印象中,他们还是对打打闹闹的懵懂少年呢。”
“哈,人都二十三了!不想想,你都出走多少年了?”
方嫂说:“都说两人的媳妇挺好看的,大婚那天,咱山寨兄弟可去了不少,”
荷香不由怀念着过去岁月的点滴:“唉,时光啊,也就眨眼的工夫...”
虎子说:“荷香,我想请你外面说个事...”方嫂笑着接话道,“哈,去吧去吧,回荷香屋说去吧,等我绣完给你送过去。”荷香斜了眼虎子,虎子乞求地,“行吗?”
荷香不情愿地扭了下身,随虎子一前一后出了屋。方嫂望着二人的背影:“唉!这个虎子,这边眼看要做少奶奶了,还死追着不放。”
二人进了屋,虎子弯着腰左看右看在寻找什么。荷香纳闷地看着虎子:“看什么呢?不是找我说事嘛,说吧。”
“哎?我送你那只兔子怎不见了?”
荷香说:“你要我养在屋里啊?厨房门外,笼子里呢。”虎子嘿嘿一笑:“我看到了。”“看到了还故意问。”
虎子说:“那是只公兔,回头我再帮你捉只母的,给他们配对。用不了半年,就能生下十几只兔崽呢。”
荷香问道:“虎子,你究竟要找我说什么?”
虎子拘束地嗯哈半天:“其实,也没什么,不就是……你走了这么些年,唉,怪想的。”
荷香心不在焉地说了声:“我又何尝不想念你们。我又不是木头。我们在长沙时,你处处照顾着我,为我买包子买菜,还抢着为我洗衣服...唉,只有离开的时候,才想到你的好。”
虎子凝视着荷香,含着泪水哽咽道:“你可知,你离开的这些年,我...唉,不说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荷香问:“虎子,大壮和猫眼都成了家,还有了孩子。你为何还一直单着身?”虎子千言万语说不出口,几次欲言又止,最后,鼓足勇气道:“大家都猜疑你...会伤心殉情,我不相信你真的会死。我等你...”
荷香难过地低下了头:“虎子,谢谢你这么对我...长沙时,我就告诉过你,我们俩不可能,我始终把你当兄弟的。”
虎子说:“那时,是有国荃少爷的存在,我心里纵然再有你,也还是为你乔装掩护,陪你到书院偷看他。现如今,他都两个孩子的爹了,我还在等你...”
荷香说:“虎子,对不住,我说此话可能会伤到你。我今生不打算嫁人。你知道我怎样的个性,我伤不起,更不想违心地凑合自己。”
虎子长长吐了口气:“是啊,爱过却没能得到,我能理解。可世上好男人多呢,何必吊死在国荃的一棵树上?你出走这么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牵挂于你,也曾为你绝望过...”
虎子话没说完,方嫂在门外喊道:“荷香,可以进来吗?”
荷香对虎子道:“方嫂找我,你先回吧。”方嫂进屋,恰虎子出屋,方嫂瞄了下虎子,低头一笑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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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麟书夫妇及二叔夫妇,四个长辈在关着门说话,二婶感慨道:“是啊,孩子的孩子都一天天长大,兄弟们分家是早晚的事。再说,咱祖上也并未规定,不许儿孙娶二房,他们兄弟多一房妻室,也是为曾家开枝散叶。嫂子您看呢?”
江氏长长叹了口气,她看眼二婶没有言语。二婶道:“嫂子,儿女们都大了,如今他们该嫁的嫁该娶的娶,做老辈的都尽到了心。只要孩子们不走邪道,国荃与那姑娘既有此缘分,娶个二房进家,我看倒也不算什么。”
二叔道:“哥,爹不在了,一切您做主。国荃这孩子聪明绝顶,但性格极犟。眼下,他揪着这姑娘的感情不能释怀,若不应允了他,他犟劲上来,只怕会伤及全家的和睦。”
江氏道:“本想着,成了家有了孩子,他能将心收回。唉,没想到,多年前的事又给我翻了出来。”
曾麟书道:“这样吧,等下,我再找国荃谈谈。”
二叔说:“您若是劝他打消对荷香的念头,还是趁早别说。国荃这阵势,家里答不答应,我估摸着,他也是非娶不可。”
二婶道:“孩子已不是小时候,处处还要爹娘安排。我想,家里若硬不答应,他在外面随便找处房,也能把荷香给娶了。他若真把雅芝和孩子往家一丢,自己找荷香过去了。这岂不...”
江氏无奈冷笑一下:“哼,这孩子,没他不敢做的事。你们说话吧,我去安排饭去。”
江氏心事重重地出了门,迎面走来国荃。江氏看眼国荃,掸了下衣角,铁着脸拂袖而去。国荃站在原地,望着不予理会自己的母亲,心情万分难过,转身走向书房。
……雅芝独自在桌前画着什么,脸上故作轻松,口中还轻轻哼着歌,秋梓从外面匆匆进来:“小姐。”
雅芝眼也不抬地轻声道:“何事。”“刚才,我抱着纪瑞去四嫂房间玩耍,六嫂也在那里。”
雅芝说:“六嫂和叔父母一起来的,我知道。”
秋梓说:“你知道他们来做什么的吗?”
雅芝将笔放下:“你将孩子给我抱哪去了?”
“你四嫂抱着呢!孩子孩子,怎么就不问问他们来做什么?”
雅芝说:“老人自有老人们想谈的事,我不打听。”
秋梓诡秘道:“你六嫂和四嫂说,姑爷外面有人了!几个老人正合计将那女人娶回家呢!”
雅芝说:“别听风就是雨。”
“怎么风的雨的,这是真事!我进门时,你六嫂和四嫂正说得热乎,看到我进屋才住了嘴。”
雅芝说:“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人说。只要她们高兴,任他们说去好了。”
“小姐对此真就无动于衷?”
“于衷又怎样,不于衷又怎样?我丈夫若遇有比我更爱他的女人,那我祝福他,倘若不能,我何须担忧。”
秋梓说:“你一定知道了此事,才故作镇定。”
雅芝说:“真的跑不了,假的真不了。我才不会被这些魔幻所干扰。还记得我初嫁时的情景吗?当初,你为我这愤那恨的,怎么样,现如今,我儿女一双,谁又奈我何?”
秋梓说:“假如,少爷真将外面的女人娶回家,小姐还如是说吗?”
雅芝道:“本小姐不活在假想中,那样很累。”
秋梓恼怒道:“可叫我怎么说你!真是猪脑筋。”
雅芝说:“猪脑筋又有何错?早晚是人间的一盘菜,为了怕杀,天天提心吊胆地不吃食,最终能逃脱被杀的命运吗?”
秋梓说:“那是猪,小姐是人!”
雅芝道:“学猪的大智若愚,认命!”
秋梓赌气道:“小姐说此话时,我怎么看你心里在哭!”
雅芝苦笑道:“哭也是感动地哭。丈夫爱着,公婆疼着,儿女绕膝,你又对我这么好。除了感动,我还有别的理由哭吗?”“你!”雅芝将秋梓噎得说不出话来。
雅芝道:“快将孩子抱回来,哄他睡吧。”
秋梓‘哼’的一声跺着脚出了屋。
雅芝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发呆,片刻,她闻听外面有人叩大门,便径直走来,她将大门打开见是邮差,忙接过信道谢,直到邮差挑起扁担走远,她才关上大门。雅芝边走边看信皮,不觉朝客房走来。他见公爹和二叔二婶坐着说话,忙说:“爹,二叔,二婶,我大哥来信了。”
曾麟书忙接过信:“定是国潢到了。”雅芝对公爹道,“您三老说话吧,儿媳先下了。”
曾麟书展开信边看边笑。二叔问:“信上怎么说?”
曾麟书道:“国藩说,刚领到上半年俸禄,给家邮了三十两银子,说是给弟弟们做学费之用。另外,国藩又被皇上加阶三级,并貤封三代光禄大夫,诰封已经拿到。”
二婶惊讶道:“又被皇上加阶三级?”
“国藩说,新帝登基,朝廷日无暇隙百倍繁忙。嗯,下面是他给爷爷写的一封信,要家人到爷爷坟前念给爷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