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藩被带到养心殿院里,侍卫匆匆进殿禀报说:“皇上,曾国藩人已带到!”咸丰帝慢腾腾地抬眼看了下侍卫,又看了看各位面无表情的大臣:“尔等且下去吧。”肃顺等臣互视,担心小皇帝又做出令人不测的事来,但还是默默施礼走出殿去。咸丰帝对侍卫道,“让他进来。”
侍卫应声出了殿,国藩进来,一脸宠辱不惊的气场,倒让咸丰心中发怵。二人对视了下,国藩施礼道:“微臣奉皇上口谕前来领罪。”
如此场景甚为尴尬,咸丰帝脸挂难色,脑袋侧向一边道:“起来吧。”
曾国藩道:“微臣不敢。”咸丰帝自己导演的局面,但又不能直面向臣子低头认错,心中纠结地对身边太监道,“赐座。”太监惊恐地看着咸丰,忙为国藩搬了把椅子,“曾大人,请。”
国藩本想拒绝,但见咸丰帝在长吁短叹,只好起身跨着椅子边坐下。二人冷场片刻,咸丰自打圆场地对太监道,“看茶。”太监盯着咸丰帝脸色忙又为国藩端上茶水。国藩面无表情看也没看,“谢公公。”
咸丰帝朝国藩瞟了眼,语调极其婉转地:“曾爱卿,今日,朕将你召来...”国藩不卑不亢地纠正道,“皇上是派人将臣架来。”
“哦,啊,朕并无他意。”此刻,一国之君反倒像做错事的孩子,他在搜刮着说辞,“曾爱卿莫不是在怨恨朕?”
国藩淡淡道:“三纲五常乃臣之准则,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臣自入仕那日起,便将生死置之度外。司马迁有曰: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国之动荡,臣寝食难安,若因屡屡谏言冒犯皇上,臣纵然身首异处,亦无遗憾。”
咸丰帝道:“曾爱卿乃先帝倚臣,朕亦欣赏你的才干。只是,自朕登基,你是否当朕是黄口小儿?总以教训口吻与朕进言。皇考在位时你亦是如此吗?”
曾国藩道:“先帝待臣恩重如山,情同慈父。他老人家以天下最宽广的胸怀,包容臣的一切乃至过失,栽培臣之羽毛逐日丰腴。臣对先帝天恩厚德无一回报而痛心疾首。辅佐皇上平定天下乃臣唯一使命。去岁皇上求言之诏,朝堂憨直者少,缄默者多。国难当头,臣难忍群臣阿谀取龙悦,故严词谏言。倘若臣因言获罪,皇上初衷意欲何在?”
咸丰帝道:“朕自即位以来,凡大小臣工章奏,于国计民生用人行政,诸大端有所补裨,无不立见施行;即敷陈道理,朕亦虚心接纳,均着置左右。你奏章言语过激,仅见偏端拘执太甚,实乃有违君臣之道,大有以下犯上之嫌。”
曾国藩说:“臣乃朝廷之臣,国家之臣。圣人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倘若皇上凌于云端,闻不得一丝逆耳之言,动辄便以朝纲大加治罪,又置江山社稷于何地?”
咸丰帝解释说:“朕是说你言语太过偏激。”
“皇上,苦口良药,逆耳忠言。”
咸丰帝辩解说:“曾国藩,你奏章言辞至君臣情面而不顾。就在刚才,朕意欲不再追究,为何还在咄咄逼朕?你难道不会说句软话,将此页翻将过去?”
曾国藩说:“皇上,刑部大牢您说了算,送我进去吧。”咸丰帝既气恼又无奈,“你以为朕...不敢动你?”
“皇上乃一国之君,岂有不敢为之事。但请皇上别忘了,先帝临终,将大清百年基业亲手交与您,先帝正是看好皇上贤德与才华,正是看好皇上,是位秉承圣祖伟业的好皇帝!而并非与自己臣子论个高低输赢,将朝堂进谏引为个人成见的昏庸!天子胸怀,包容天下方为圣明。”
咸丰帝道:“你竟与朕提起昏庸一词,那么请问,朕的所作所为,可有违辱明君二字?”
曾国藩道:“皇上所为自在人心。臣多次上书,皇上皆以:‘黜陟大权,朕自持之。’在皇上之意,非自执己见,可有容臣等参议之隙?而不知,天视自民视,天听自民听,国家设立科道,正民视民听之所寄也。国家盗匪成患,百废待兴,臣苦言相谏,忠保朝廷,保的是谁?”
咸丰帝被国藩质问得无言以答:“你!”
曾国藩道:“臣本就一介山乡草根,皇上随时可将臣的人头拿下。但臣根植于大清国土,明知泛不起大浪,只为报得皇恩,为天下黎民、为兴国除弊进几句忠言,拳拳之心,所谓疾风知劲草也!”
咸丰帝道:“曾国藩,你此刻讲话依然锋芒太过,朕,不想与你对辩,免得伤了君臣和气,你且下去吧。”
曾国藩道:“皇上将臣兴师问罪带将过来,怎能一句下去就此了得?”
“你想怎样?”
曾国藩说:“送我去刑部,待等皇上发落。”
咸丰帝道:“曾国藩,朕一再忍让,你别太过分了。”
国藩淡然一笑:“若非皇上再三诱之使言,尚且群臣顾忌濡忍,不敢轻发。臣岂肯干犯天威,激皇上雷霆之怒,冒死先发以取罪哉!”
咸丰见国藩一副不惧生死的样子,本就有愧,国家用人之际,强行得罪不得,只好下了软蛋,他沉默良久道:“曾爱卿,您喝口茶,压压火气。”
国藩低头看了下茶杯,说:“谢皇上款待。”二人沉默片刻同时开口道,“曾爱卿。”“皇上。”咸丰帝说,“好,你说。”
曾国藩道:“皇上今日何故不上早朝?”咸丰帝道,“朕,昨晚批阅奏折,直到天亮,实在撑不下去。”
曾国藩不依不饶道:“倘若皇上龙体欠安,实属情有可原。但先帝年逾六旬,抱恙病榻仍在听理朝政。皇上年轻有为,切不可因一时情绪忽略了国事。全国子民仰望朝廷,朝廷众臣仰望皇上,希望皇上为大臣作出表率。微臣明知这些话皇上不爱听,既然皇上要治罪,臣也不差补上一句。”
咸丰帝自知理亏,缓了缓道:“曾国藩,据说当年,你就敢对先帝取下顶戴予以抗辩,朕算是领教了。罢啦罢啦,朕念你出于一番忠心,既往不咎。你以后该怎么进言便怎么进好了。朕恕你无罪,朕现就派人将你送回府上。今日之事永不再提。”
国藩见小皇帝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只好顺坡下驴:“不必了,皇上为国忧而忧,想必多日未曾睡个好觉。眼睛都熬红了,臣看着也是心疼。保重龙体,臣先告退。”
国藩施了个礼转身走出养心殿。咸丰帝望着国藩背影,心绪复杂地自语道:“真可谓,请神容易送神难。这究竟是怎样个臣子?皇考宠着,朕还必须倚重,有才华有才干,不能说他不忠。可浑身是楞,满身是刺,拔不得也,碰不得也...”
宫中甬道上,三三两两的宫女走得急,国藩顺着甬道朝前走着,宫女见国藩穿戴随便,投来不解纳闷的眼光。恰时,国藩对面,走来意气风发的奕?,二人碰面站住:“哦,曾大人?”“恭亲王!”
奕?纳闷其怎么身着便服进了宫,于是打问道:“曾大人,如此匆忙是要去往哪里呀?”
曾国藩一时不知怎么解释,随便接了句:“哦,卑职正要赶回家中,为夫人庆生。”奕?更觉纳闷,盯着国藩上下打看,“曾大人莫非受了什么委屈?怎么身着便服就进了宫来?”
曾国藩无趣地尬笑了下:“哈,皇上有急事召见,一时顾不上。”奕?疑心重重:“哦,哦?哦!曾大人若有什么需求,可找本王一诉,本王定会鼎力相助。”
曾国藩忙施礼道:“多谢恭亲王关怀,卑职无有诉求。恭亲王请!”国藩做出让道仪,奕?回礼道,“曾大人请。”
二人相互施礼,各自走去。奕?边走边猜想着,不觉走到养心殿,大摇大摆地进了院。养心殿内,咸丰帝正托着脑袋想心事,小太监上来禀报说:“皇上,恭亲王求见。”
咸丰帝精神一振,忙端坐身子:“请。”随着小太监的召唤,奕?进了殿,“六弟给皇兄请安。”
“罢啦罢啦,快快坐下。”奕?阔步走向椅子坐下,太监送上茶水。奕?端起茶杯道:“皇兄眼睛怎么红了?”
咸丰帝马上揉着眼睛:“唉,每日批不完的奏折。六弟怎么突然到此?”
奕?依然盯着咸丰:“随便过来看看,顺便告诉一下,额娘这个月四十华诞。”咸丰帝说,“五月十一是额娘的寿诞,朕一直记着呢。”
“皇兄有何打算?”
咸丰帝思绪片刻道:“父皇在世时,额娘勤勉六宫,恩养我们兄弟,可谓呕心沥血。自父皇仙逝,额娘思绪一度低沉,贵体也欠安。六弟,朕打算,将额娘千秋庆典交付与你,会同内务府全权操办。但求额娘容颜一悦,六弟怎么办都不为过。”
奕?闻听欣喜道:“六弟代额娘谢过皇兄!”
咸丰帝道:“手足兄弟何须言谢。”
奕?怀有心事地:“皇兄...”咸丰帝打量揣摩着奕?,“六弟有话?”奕?道,“皇兄亲政以来,六弟见肃顺备受青睐……”
咸丰帝道:“肃顺乃我宗室族亲,又与朕的心意相合,朕身边不能没有可亲之臣。”
奕?道:“皇兄器重肃顺,无可厚非。可,六弟与皇兄是同父兄弟...”
咸丰帝打断道:“六弟,朕知你要说什么。朕已打算,令你入军机处行走,参与朝政。”
“六弟谢过皇兄!”
咸丰帝接着道:“只是六弟,朕还有一事须与你说明。日后,你我兄弟单独相处,你与朕兄弟相称,但有在场者,请与朕君臣相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不可乱了纲常。”
奕?顿了下:“臣弟照办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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