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声声一直都知道,陆尔和那些隔岸观火的人不一样。 她以匍匐之姿跪在了地上,而陆尔站在她眼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一道台沿,隔开的是两个世界的距离。 乔声声有些难堪地咬住嘴唇,脸颊烧得火辣辣的疼,周围那么多人,却没有人伸手扶起她,他们旁若无人地开着她的玩笑,听着那些嬉笑声和自认为的打趣调笑,乔声声只觉得悲从中来。 呵,不难看出,她做人真的挺失败的。 陆尔仿佛没有听见周围人的玩笑一般,脸色平静,蹲下身和她平视,声音冷淡,“你在干什么?” 乔声声真的想笑,干什么他看不出来,被人推倒了,周围的人连装都不想装,上赶着欺负她。 陆尔的眼角有些红,见乔声声没回答,一把便将乔声声拽了起来,带着她不容抗拒的力道,膝盖上锥心刺骨的疼痛让乔声声站的有些不稳,只能勉强侧身倚靠着讲台。 乔声声觉得自己真没用,眼睛酸涩得很,低头想忍住泪意,入目却是陆尔的发顶,发质漆黑浓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半跪在她身前,动作轻柔地拍着她校裤膝盖上的灰尘。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不懂陆尔的行为。 那般小心翼翼的举动,从没在陆尔身上出现过,同学快一个学期了,也都知道他一向漫不经心,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态度,此时这个样子,何况对象是乔声声,十分怪异。 “谁干的?”陆尔的声音从喉骨深处滚出来,低到了极致,而他的手仍放在乔声声的膝盖上,却是已沉了脸。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只是那手背上暴起了明显的青筋。 一片寂静,唯有窗外的蝉鸣声在不倦地叫着,惹人心烦。 陆尔站了起来,眉间是藏不住的暴戾,抬脚,不知是使了多大的力气,那讲台桌竟是被踹得生生移位,声音也是大了几个分贝,“我他妈问是谁干的,听不见?” 所有人都噤了声,屏息不敢开口。 谁敢说话,陆尔这幅样子,犹如鬼煞,仿佛一开口,就能瞬间夺人性命于无形。 乔声声的双腿几乎没有什么力,不足以支撑她站着,浑身发软,只能把全身重力都倚靠在讲台桌,眼看跟着讲台桌就要倒,陆尔及时搀扶住她,距离近了,他身上清冽的松木香也随之扑鼻而来。 缓了几秒,乔声声深吸了一口气,拍掉陆尔扶着她胳膊的手,忍着痛,拔开人群,一步步朝门口走去。 陆尔太阳穴旁的青筋突突地跳着,抬手揉了揉眉心,猩红着的双眼稍显清明,跟着乔声声大步走了出去。 “陆哥什么情况?” “陆哥什么时候和乔声声关系这样好了?” “阿乾你知道吗?” …… 方乾没回答,看着陆尔消失的班门口,眼神复杂。 陆尔这次,怕是真栽了。 课间的走廊满是人,乔声声不想让人看出她此时的狼狈,低着头走向卫生间。 她走路的姿势极为怪异,仿佛承受着偌大的痛苦一般,从她身边走过的人不禁多看了几眼。 乔声声低着头,并没有注意到前方打闹的人,直直地朝那被推搡着向后的人撞了上去。 幸得乔声声体积大,及时地用手撑住一旁的墙壁,不然怕是直接被撞倒在地。 男生显然对于撞到乔声声身上感到一阵羞耻,破口大骂,“长成这样就算了,你还不长眼睛啊?” 乔声声的脸色有些苍白,忍着痛没说话那人以为乔声声默认,周围阵阵笑声也让他有些得意,继续说道,“就这样还敢出来……” 乔声声猛地抬头,明亮的双眸水雾稍显,情绪激动,嗓音染上了一丝颤抖,“我这样怎么了?吃你家饭了?你是不是缺爱啊在我这里找存在感,骂我你很爽?” 男生根本没想到乔声声居然会反驳,被说得面红耳赤,何况说他的那个人又是他最厌恶的乔声声,周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面子十分过不去,恼羞成怒地就要扬起手。 乔声声扭头看从她身后伸出来的手,陆尔薄唇微抿,似笑非笑地盯着那个男生,“打女生?你很有本事嘛?” 看到是陆尔,乔声声将即将出口的那句谢谢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就算没有陆尔,她也不会平白无故被人打。 乔声声也没理会身后的陆尔和周围看热闹的人,径直走向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洗了洗手,而后弯腰将裤脚向上挽。 膝盖处一片青紫,隐隐可以看到淤血,她伸手按压着,咬着唇忍痛。 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一旦太软弱,谁都会想要上赶着欺负。 事情与谁无关的时候,谁都是看客的心理,而本身没有参与其中,害怕被排斥被孤立的恐惧支配着行为,彻底沦为局中人。 加害者和受害者,孰高孰低,没有人会拎不清。 之前的她一直都是一声不吭,默默忍受,可换来的不是他们的收敛,而是更加肆无忌惮的欺负。 在这个世上,谁都是第一次做人,凭什么对他们一退再退。 垂落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再慢慢地使力,整个手背细弱的青筋都要跟着暴起,乔声声仿佛察觉不到痛苦般的,只盯着镜子中的自己。 上课铃声响了起来,乔声声对着镜子整理好自己凌乱的碎发,走了出去。 整栋楼的嘈杂在铃声中慢慢地恢复平静,走廊无人,唯有投影在走廊地板上的高大身影。 陆尔在外面等了乔声声有一会了,谁知道她出来后直接无视他,气急直接把人抵在墙上。 见乔声声眼圈微红,陆尔皱眉,声音有着一丝迷茫,“你哭了?” 两人的距离近,他一呼一息都喷洒在她脸上,乔声声见推不开陆尔,低着头没说话。 陆尔显然没想放过乔声声,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细细地盯着她,“有什么好哭的?” 乔声声拍落陆尔的手,像只小刺猬一般竖起了刺,倔强地回视着他,“我没哭。” 陆尔伸手在乔声声的眼角摸了一下,粗粝的拇指在她细腻柔滑的肌肤上滑过,指腹上清晰可见的一层水渍,“你没哭,那这是什么?” 他只是遵循内心的想法,可动作一出,方觉亲密,乔声声已是一脸自卫地看着他,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就算我哭了,有你什么事?” “我……”陆尔开口,乔声声却是不想听了,也不知道哪来的力一把推开陆尔,朝班级走去。 乔声声从后门走进去,趁着老师弯腰在多媒体上找课件的时候,忍着痛大步走向座位。 - 陆尔回来的时候已是第四节课,黑发濡湿,有汗水顺着菱角分明的脸滑落,最后被蒸发不见,手里还提着一个黑袋子。 乔声声感觉一阵热气自身后传来,扭头对上陆尔的黑眸。 陆尔单手撑在桌面上,另一只手将手里的袋子放在乔声声的桌上,低声说道,“给你的。” 他的气息喷洒在耳后,乔声声浑身都跟着战栗了一下,提起袋子放在陆尔桌上,表示不要。 辛姜跟着乔声声往后看,来不及收回视线,陆尔将袋子推到她面前,朝乔声声的背影努努下巴,“拿给她。” 辛姜看着陆尔的目光有些复杂,拿起袋子塞在乔声声的抽屉里。 乔声声低头,那被打开的袋子里,里面放着的,赫然是一盒云南白药和一瓶药酒。 - 渐近月末,秋风微凉,校道上铺满了落叶,有几片树叶在风中兜圈,摇摇晃晃地坠下,枝叶根茎脉络分明。 下午的第一节课,阳光依旧炙热。 男生已经在体育老师的允许下跑去打篮球了,只有女生还留在原地做舒展动作。 篮球砸在地上发出咚咚咚的声响,方乾挑眉看着斜靠在篮球架上的陆尔,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站在最后一排的乔声声。 乔声声的脸绷得很紧,目不斜视地跟着老师做着动作,但明显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别人轻而易举的下蹲她做得很是艰难,手脚也不太协调。 方乾随意将篮球投入框内,也不去管篮球砸落在地上再次弹起,走到陆尔面前,收起了以往的不正经,“你对乔声声现在是怎么想的?” 什么时候,陆尔会这么盯着一个女生?可是,怎么会是乔声声! 陆尔抿了抿唇,声线冷淡,反问道,“你说呢?” 这对常人来说只是一般的运动,乔声声却是已经累得口干舌燥了,解散后,和辛姜说了一声,就准备先回教室待着。 班里有几个女生来了大姨妈,请了假在教室休息,体育老师管的也不严,一般做个课前热身就让大家自由活动了。 乔声声先去洗手间洗了个手,用冷水拍了拍自己通红的脸降降温,才往班级走去。 班内传出的对话声,让她原本想推开班门的手顿住。 “陆尔早上的反应是不是有些过头了,他是不是喜欢上乔声声了?” 话音一落,一道尖锐的声音立马响起,“谁要是喜欢上乔声声,那母猪都能上树,何况是陆尔那样的人。” “谁知道她早上是不是故意的,苦肉计,陆尔就是太善良了才会被骗。” 乔声声的脸上染上了一丝讥讽,果然,一张好的皮囊胜过所有。 “呵”有人不屑地笑了一下,“乔声声怎么会有这样的智商,能想出苦肉计这种招数,我趁人多的时候推了一把,还真别说,差点都推不动。” 乔声声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只觉得像是有人在往她的头上泼下一盆冷水,冰冷感从头顶蔓延至全身,传递至四肢百骸,原来早上是有人从身后推了她,她以为只是不小心推到的,从没想过是刻意为之。 才高中的女生,为什么心机就这么重呢,她从来都没惹到他们啊。 乔声声推开一条缝隙,看到了方晴和几个女生,而那个女生神采飞扬,讲得眉飞色舞,“我推她我都嫌脏了我的手,立马跑出去洗手就赶回来看她的笑话。” 乔声声已经把人都认得差不多了,那个讲话的女生,是颜芸,六班的班花,长得很好看,为人开朗,朋友圈交际挺广,班级里有几个男生也在追她。看着单纯,可私生活有多混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长成那样,还老是在陆尔面前晃来晃去,装什么可怜。” 乔声声紧紧地握着门把手,眼里闪过一丝暗光。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看到有人来了,颜芸这才停下嘴。 乔声声的手撑在洗手池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像一条濒临死亡的鱼。 她做错了什么,一个个对她有着如此深重的恶意。 就好像一座牢笼,暗无天日,四面八方地朝她袭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伴随着下课铃声,乔声声垂头低眉走进教室。 教室里老旧的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着,却驱散不了空气中沉浮的热意,反倒让人心生烦躁。 陆尔拧开冰水,咕咚咕咚地喝着,喉结上下滚动,汗水将他的碎发濡湿,顺着脸颊滑进精致的锁骨,痞痞懒散的气质多了一丝性感,吸引了明里暗里的许多目光。 喝完的水瓶被他以抛物线的方式扔进了垃圾桶,陆尔大大喇喇地坐着,目光在触及抽屉里半开的袋子一沉。 乔声声正低着头写着新买的练习,一道黑影压了下来,随即一个袋子被扔在她的面前,她听到冷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什么意思?” 教室里闹哄哄的,陆尔站在乔声声的桌旁,还是吸引了不少目光。 幸灾乐祸的,看好戏的,同情的…… 乔声声抬头看了一眼陆尔,没有说话,伸手将挡在习题上的袋子拔开,如同拔开什么垃圾一样的动作。 这动作显然刺激到了陆尔,他的眼睛有些发红地盯着她。 是不是在她的眼里,他也就如同发臭的垃圾,沾染不得,避之犹恐不及? 他好心好意给她买药,她三番两次拒绝就算了,当他的东西是垃圾,真是好极了,或许连他也是,陆尔提起袋子直接扔进垃圾桶,看也没再看乔声声一眼,踹了一脚挡着他的桌椅,走出教室。 这一幕,落到他人眼中,就是乔声声给陆尔送礼物,上赶着倒贴,礼物却被陆尔满脸怒意地丢进垃圾桶。 颜芸正和人聊天,看到这一幕嘴角的笑容越发灿烂,用一种全班都听得到的声调说道,“有些人,就是下贱,没点自知之明。” 她似乎犹不解气,继续说道,“做什么都像头猪一样,真搞不懂装什么装啊,我要是男生我上她都没心情……” 辛姜一听不乐意了,拍了一下桌子,“颜芸,你胡说什么?” “我说你了吗,你对号入坐什么?” 乔声声沉默着,看了颜芸一眼,啪的一声放下手中的笔,起身走了出去。 她的心里有些苦涩,对于颜芸说的有些话,她并不否认,陆尔对她的靠近,落在旁人的眼底,只会是她在自取其辱地倒贴。 和陆尔太靠近,她的心里就会越发地自卑,而这些奚落的话语,将会源源不断地加诸在她的身上。 因为不配。 单单从外观形体上看,就是不配。 因为十六岁的乔声声, 是一个一百五十斤的胖妞。 陆尔对她的好,是同情,是怜悯,但绝不会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