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达拉住贾锁的手,看了一眼旁边的菱菱。菱菱累得满头大汗,浅红色的上衣被汗水浸透了沾在身上。卢达看到菱菱的衣服,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扭过头去,使劲地把贾锁的手摁在椅子上。正在这时候,贾老四冲进卫生所,一指头捣在贾锁的头上,大声骂他儿子是个混蛋,说回家还得揍他一顿。
地里的玉米快有一人高的时候,卢达也没等到刘文武带他去钓鱼。他听街上的人说,刘文武在乡里的三屯街上租了两间门面房收粮食,整个夏天很少回来。贾锁脚受了伤,很长时间爸妈都不让他出门。刘光暑假回老家去看他爷爷奶奶了。柳旭被他爸爸带着去了BJ走亲戚,听说还要去天安门和长城。
卢达尝试了几次想一个人去小柳河钓鱼,但是原来高年级学生钓鱼的地方被人栽上了一片梅子树,在外面又围了一圈铁丝网,他下不到河边去。卢达知道过了南河湾,在范营对岸也有一个钓鱼的好地方,但去那里要经过一条小土路,路两边的苞谷地又高又密,刺眼的太阳光照在上面,青色的叶子一眼看不到边,而且周围静悄悄的,除了知了的鸣叫,没有一点其他的声音,他一个人走着很害怕。
苞谷地之外是一片开阔的花生地,那个地方卢达也不敢一个人走,因为花生地中间有几棵黑黢黢的松树围起来的一块地方,上面经常有乌鸦在扑棱翅膀,那是柳旭他们家的祖坟。卢达听奶奶说,乌鸦是招鬼的鸟儿。况且一个人去那里,卢达也怕碰到范营的老黑那帮小孩。
直到快开学的一天,刘文武和柳旭回来了。卢达跑到刘文武家,要他带着自己去范营那边钓鱼。刘文武答应他下午就去,卢达兴高采烈地把自己的鱼钩和鱼漂绑好,再把钓鱼线绑在从菜园里拔的那根竹竿上,又在竹竿的底部楔进去一个钉子,用来挂鱼钩。
中午刚吃完饭,柳旭就跑过来找卢达,要借他的连环画《孙悟空大战金刚葫芦娃》,卢达说他下午要去钓鱼,要不然可以一起看。柳旭一听,也要跟着去。卢达问:“你爸妈不是不让你去河边玩吗?”
柳旭说没事,他们说只要他好好学习,想去哪儿都行。卢达听到刘文武在外面喊他,于是拿起钓鱼竿和柳旭一起跑到门外,问刘文武是不是咱们现在就去河边。刘文武说,先去食品站院子里。卢达问去那儿干嘛,柳旭说他我知道,是去砍竹竿做钓鱼竿的。
“你小子真聪明,怪不得你爸带你去BJ。”
刘文武夸赞了柳旭一句。食品站院子在供销社的对面,里面主要是一排猪圈和几个杀猪的棚子,贾锁他爸贾老四以前在食品站替村里杀猪时,在猪圈的旁边种了一小片竹子。刘文武拿刀从里面砍了一根竹子出来,又削去上面的枝叶,用手掰了掰,那竹竿就弯成了一个弓形。卢达说这根竹竿这么软,怎么当钓鱼竿。刘文武说软了弹性才好,更容易把鱼钓上来。
刘文武带上竹竿,领着卢达和柳旭来到食品站的压水井旁边,掀开井旁边几块湿漉漉的砖头,很多红色的小蚯蚓便露了出来。卢达和柳旭赶紧找了个塑料袋子,把地上的蚯蚓都捡起来装了进去,又用树棍挖了一些土装到塑料袋子里。接着,他们去了小倪家的代销点里买了鱼钩、鱼线和鱼漂,刘文武把鱼钩、鱼线绑好,一起朝河边的方向走去。
走到粮店外墙下面的时候,刘文武问柳旭去BJ干嘛了。柳旭说去看了他舅爷,还去了天安门和长城。刘文武“哦”了一声,说柳旭的舅爷是大官。柳旭说舅爷让他将来也考BJ的大学。
“BJ好啊,我当兵那时候也去过。”
“我爸说你是在河北当兵的,你怎么去BJ了?”
刘文武说河北离BJ很近,卢达问他有没有去过长城,刘文武说三四年前去过。几个人很快走过了菜园和南河湾,在那段两边都是苞谷地的土路上走了一会,卢达看到了花生地里的那几棵松树和柳旭家的风笛,问刘文武是不是晚上看瓜的时候,把床板担在坟头上睡觉。
“当然是真的了。”
卢达听了,在地上跳了两下,说他胆子真大。柳旭说武叔很厉害,会开坦克,打过仗,手指头都被炸掉了三根。卢达一脸崇拜地看了看刘文武,又撇一眼他那个残缺的左手。刘文武拍了下柳旭的脑袋,笑着说他爸柳老三才厉害,给他爷的坟上都立了石碑,坟头还种了树,街上没人能这样做。
从南河湾岸边的田埂上过去,不远处就到了范营附近。范营和柳街中学都在小柳河的西边,中间隔了一片苞谷地。范营是柳街周边最大的一个村庄,村里种了很多树,夏天的时候远远看过去就像平原上的一片树林。从范营到柳街要过一座小石桥,范营的人说他们是范蠡的后代,村里以前有“范蠡祠”,所以石桥旁边的岸上还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写着“商圣范蠡故里”。
刘文武带卢达钓鱼的地方就在石碑对面的一片小河湾里。清澈的河水从石桥下咕嘟咕嘟地流过后,在桥东边的河道里翻滚出白色的浪花,接着在河湾处形成了一大片开阔、平静的水面,被靠近岸边的棱角、水草围了半圈。岸上种着一些杨树、槐树和皂荚树,树和叶子影影绰绰地倒映在泛着淡绿色的水面上,偶尔一种叫做“水上漂”的小虫从上面飞快地掠过,也不时有气泡从水底冒出来。卢达知道,那是水下的鱼在“打浑儿”吐泡泡。
刘文武先把鱼钩抛到水里试了试深浅,调好了鱼漂,把一只蚯蚓放在手上啪啪拍了几下,然后截成两段,把其中一段穿在鱼钩上,扔到水里面去,把另一段给了卢达。卢达站在河边的一棵皂荚树下面,学着刘文武的样子调鱼漂、穿蚯蚓、抛鱼钩。柳旭蹲在旁边,一声不响地看着他们,只有知了在时高时低地叫着。
水面上的鱼漂抖动了几下,卢达紧张地攥紧了鱼竿,使劲往上甩了一下,鱼钩从水里露了出来,上面挂着的蚯蚓耷拉下来一小段。刘文武告诉卢达别着急,让他把蚯蚓重新穿好,扔到水里,等着鱼漂完全沉下去了再拽鱼竿。
没过多久,刘文武的鱼漂抖也没抖就沉了下去,他轻轻地一甩鱼竿,一条黑色的鲶鱼挂在鱼钩上被拖出了水面,鲶鱼不停地扇动着尾巴,在水面拍打出了一层层的水花。卢达和柳旭兴奋的叫了起来,跑过来看那条鲶鱼,刘文武把鱼钩从鲶鱼嘴里退出来,扔在了旁边的草丛里。
卢达看了一会儿,继续回去守着他的鱼竿。刘文武让柳旭折了一根柳树条,从鲶鱼的腮帮子里穿进去,在嘴里穿出来。很快,卢达的鱼漂又抖动了几下,他紧张地攥了攥鱼竿,看到鱼漂被拽进水里又被顶了出来,他激动地一拉鱼竿,一条鲫鱼扑棱着挂在鱼钩上。
接下来,卢达又钓上来了三条王牙、两条鲫鱼,刘文武则钓了四五条王牙,十几条鲫鱼和一些白鱼条,最后还钓上来两只螃蟹,柳旭在岸边的洞里也掏了几只螃蟹出来。临近傍晚时候,刘文武收起了鱼竿,把钓上来的鱼用柳树条穿成了两串,让卢达和柳旭一人拎着一串回家去炸了吃。
卢达回到家里,把鱼竿放到灶火与堂屋之间的屋檐下,然后拎着鱼找到妈妈,让她给炸鱼。妈妈看了一眼卢达手上的鱼,说家里油不够了,没法炸,让他把鱼剁了喂鸭子。卢达撇嘴看了一眼妈妈,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鱼,没有吭声。妈妈摸了摸卢达的头说:“等收了花生,榨了油再给你炸鱼。”
卢达点点头,把鱼丢到灶火的案板下面。已经长大了的灰狗豆豆跑过来在卢达身上蹭来蹭去,卢达没理会它,走到院子里,呆呆地看着他种的葫芦。青色的葫芦藤顺着三根木棍支起来的葫芦架,爬到了旁边的一棵杨树上,又顺着杨树的枝丫分爬出来三四根葫芦秧,每根秧子上都挂着几个长满了绒毛的淡黄色小葫芦,有的葫芦看起来很匀称,有的则像个不倒翁一样,只有胖胖的下半部分。
那个夏天就这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