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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山风掠过漫山漫坡的古松,松涛隐隐。夏初的暑热,被这遮天蔽日的松荫遮蔽,反倒化作满目清凉。
符落璃坐在凉津津的山石上,不多时,便觉通体生寒,山风吹袭,竟颤颤地打了个哆嗦。
李煜同周遭几位文士打过了招呼,便面含微笑,向落璃走来。
青松白袍,越发衬得他面容沉静莹润。他拿了件短襦披在符落璃身上:“符姑娘坐在风口,也不怕着凉。”
符落璃抚了抚那短襦,松绿的蜀锦底子掐了金丝,好似是全新的,便站身来称了谢。李煜轻按她双肩,让她重新落座,便自然而然在她身侧坐下道:“早上起了风,便让随身的侍女去选的,不知可合符姑娘心意?”
符落璃忙道:“公子太过客气了。”
赵元朗站在柴荣身侧,见李煜如此献殷勤,便用手肘轻轻拐了他一下,但柴荣却好似一无所觉,清冷的脸上平静无波,只是好整以暇地看书童汲泉煮茶。待那书童煮好了茶,施施然将手中茶杯递给赵元朗,向书童那边丢了个眼风。
赵元朗接过茶杯,去煮茶的书童那儿续好了茶,左手一杯,右手一杯,潇潇洒洒走回来。
行到落璃身侧,突然,他觉得左膝微微一麻,以他的身手,必定会轻而易举稳住身形,但电光火石间,他看到柴荣的嘴角凉凉地勾了勾,遂心下雪亮。
于是他那左手一杯、右手一杯的茶,便稳稳地、涓滴不剩地泼在符落璃身上。
然后,赵元朗便听到柴荣清湛的声音幽幽响起:“衣服打湿了,当心着凉。”顺手扯下那件短襦,置于石上,又将套在襕袍外的对襟半臂解下,递给落璃:“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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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只是温柔地微笑道:“我昨日送你的香囊,怎么没见你戴在身上。怎么,不喜欢么?”
符落璃尴尬地应了一声道:“啊……不是啊,很喜欢的,所以……”
李煜专注柔和地望住她:“所以怎样?”
符落璃脑中闪过交与柴荣手上的香囊和香盒,有些无力地道:“所以就收在一个稳妥的地方了。”
李煜柔柔地一笑,也不再追问。
这时,只见一个蓄着短须,面容清癯的中年文士从松亭踱步而下,他边走边朗声说道:“希贾今日有幸将诸位名士邀集于此,实在幸甚!”正是此次诗词雅集的召集者、龙门书院的张谊张希贾。
他将二十几位雅士一一介绍,说到李煜和冯延己时,周围一片惊叹之声。
那白面长髯长者郭忠恕抱拳道:“世人都道冯公的‘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是写愁绪的至高境界,今日得见本尊,实在三生有幸。”
冯延已却含笑道:“我这句拙作到底有失愁心的沉重苍茫。倒是我家主公的‘小楼吹彻玉笙寒’,将小楼之空、玉笙之幽、永夜之寒、斯人之寂,构成空寂幽寒的千古愁境。只这一句,已经沉之至,郁之至,凄绝之至,何况还有末一句“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直引人跌落到愁之深谷。”
他走至李煜身侧,继续道:“还有我家少主,未及弱冠,便有“梦长君不知”“夜长人奈何”的佳句问世,老朽自叹弗如。”
又有几位文士或附和或反驳,一时间甚为热闹。
李煜却不理旁人说些什么,他悄声问落璃道:“你几时离开洛阳?”
落璃委实不知行程如何,偷偷瞄了一眼柴荣,见他气定神闲听着众人谈论,便道:“这两日因为公子相邀,已耽搁了路程,回去应该马上就启程了。”
李煜慢声“哦”了一声道:“姑娘这要去哪里?不如随我去江宁府看看江南春色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