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后,巡抚衙门。
赵贞吉看完王老汉和白蝉供词,摘下西洋眼镜,神情严肃。
“匪夷所思啊……这个王贵,是个什么来路?”
底下站着的应天府尹赵广答道:“只是松江府一个屠户而已,家里还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属下还打听得……”
赵广欲言又止,偷偷看了眼一边坐着的陈牧。
赵贞吉:“怎么了?难道和陈解元有关系?”
赵广急忙道:“回中丞的话,属下打探得,解元之前的妻子,王氏春香,已经在半月前离家出走了,到现在音信全无。”
一旁陈牧听着,吃了一惊,不慎碰倒了桌上的茶盏。
赵贞吉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悦,说道。
“这王家是一群什么东西,值此多事之秋,还要在这里闹事!你派人去找她,别又另生事端。王贵毒害解元,判斩立决。”
“是。回中丞,那个白蝉,属下也打听清楚了,是个没爹娘的奴才,他要怎么处置?”
赵贞吉想了想。他是封疆大吏,日理万机,怎么可能知道一个小奴才就是当年他害死的白家的儿子。
“罢了,顾念他日子艰难,且告发王贵有功,免去死罪,打他五十大板,赶出南直隶去吧。”
“是。”
赵广领命退下。
陈牧在一旁揉着额头,一直没有说话,眸中透着些许寒意。
经过他的一番谋划,也算是达到他想要的结局了。
他让白溪春告发王老汉,但是把口供稍微改了一下,只说他白溪春财迷心窍,被王老汉收买,后来幡然悔悟。
至于白溪春的身份,口供上只字未提。
并不是因为他好心,刻意替白溪春隐瞒,只是怕赵贞吉容不下自己而已。
谁会喜欢一个知道自己把柄的人。
就这样,王老汉被斩首,白溪春被打五十大板,非死即残。
陈牧心里没多少波澜,毕竟这都是他们自作自受。
赵贞吉斜眼看着他,已然能看出他是个狠人,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对他说道。
“这件事就算了结了。明日接你进京的人就到。好生读书才是要紧。”
“是。”
陈牧起身应道。赵贞吉显然在为了别的事而心绪不宁,摆了摆手,让陈牧退下了。
走出议事大堂,外面起了秋风,在外面候着的谢英急忙上前给陈牧系上披风。
陈牧咳嗽了两声,轻轻拍了拍谢英的手。
“主子,那个姓王的被押到菜市口去了。”
“随他去吧。”
陈牧神情冰冷如霜,早就懒得在这件事情上再费工夫。
就他们这点儿手段,对付自己,实在是不自量力。
“白溪春呢?”
“正在用刑呢,就他那小身板儿,只怕挺不住。”
谢英有些不忍心。
“其实奴才感觉他已经后悔了。”
“他不是后悔。”
陈牧神情依旧严肃,冷若冰霜,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笑容。
“他是知道自己完了。”
“奴才觉得,您对他还是有些情分的,否则也不会网开一面。”
陈牧心里清楚,他实在不算一个热心肠,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把白溪春这只蝼蚁给放在眼里,顶多只有几分怜悯。
“人总是爱满足他们高高在上的虚荣心,这点我从不否认。毕竟捏死一只蝼蚁,对我实在没什么好处,如今放他一条生路,反倒让人觉得我宽宏大量。”
“是。”
谢英低声应道,偷偷抬眸看了眼陈牧。短短几天而已,他便从蔑视陈牧,到如今甚至可以说有些畏惧。
踏出巡抚衙门的门槛,陈牧再次回眸看了眼那巍峨的牌匾,第一次将野心从眼中流露出来。
王老汉毒害他也算给了他一个警醒。
他只有爬的越高,才能将自己保护得越好。
……
陈牧走后,赵贞吉脸上依旧挂着一层阴云,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深邃的双眸看着外面乌云密布,微风渐起,沉重地叹息一声。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他语气幽幽,突然听到外面一声高呼。
“胡部堂到!”
他微微一怔,却并没有十分惊讶,似乎早就知道胡宗宪必定会来,扶了扶官帽,迎了出去。
跨过门槛,走下台阶,赵贞吉看见一位身着一品正红色官服,身材瘦削,皮肤黝黑,眉眼深邃的中年官员风尘仆仆地在一众官员的簇拥下走了进来,急忙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