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地降临了。
一盆水煮玉蜀黍端上桌,里面有五六个,还有两个高粱馒头。这就是陈家一家六口人的饭食。大灾之年,能吃顿饱饭,已经是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了。
刘氏和儿媳王氏在桌上摆着碗筷,门外面儿子陈玖正在修那扇老是推不动的木门。
这房子是官府临时拨给他们住的,以前这里是养马的地方,不过已经很久没有马了。陈玖就把外面的马厩收拾了收拾,自己住在那里,让家人住在里面那间原来值班用的小屋子里。
这并不是他图清净,而是怕有贼,或者是饿急眼的灾民上他家偷抢东西。爹已经年老,两个儿子又小,家里唯一的顶梁柱就是他了。
里面妻子叫了一声吃饭了,陈玖摸了摸在一边看自己修门的两个儿子的小脑袋,道:“去叫爷爷吃饭。”
大儿子小福笑嘻嘻说道:“爷爷到外面拉屎去了!臭死哩,我才不去!”
屋里传来老太太一句埋怨。
“家里有茅厕不上,非得憋着去祖坟拉去,在祖宗头上拉屎,也不怕天打五雷轰。”
陈玖笑呵呵地,收拾着修门的工具,说道:“哪里是去祖坟了,您忘了,祖坟前面儿还有咱家一块高粱地呢。爹说如今连肥料也难买了,留着去施肥哩。快,小福小禄,你们两个谁去看看爷爷回来了不曾。”
两个娃娃都怕黑,不愿去。
陈玖一想外面不安全,正待自己去,刚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外面就走进一个人影来。
他只当是陈回义,笑道:“还说去找,这不就回来了?”
“请问,是陈老家么?”
是个年轻人,口音也不像本地人,陈玖目光一凛,看着一个瘦瘦高高的俊俏后生走了进来。
“您是……”
“我是平安县县令陈牧,听说陈老病了,来看看他。”
陈玖一怔,看着他后面那个小仆人,背着一袋米,手里领着一串五花肉。已经许久没沾过油性的他,下意识两眼放光,咽了口口水。
但很快他就恢复了理智,急忙把陈牧给迎了进来。
陈牧跟着他进了屋子,不免就环顾起四周来,四面墙光秃秃的,东边一道帘子,西边一道帘子,隐隐还能看到里面的床。中间摆着一张桌子,有凳子,有条凳,坐北朝南还有一把椅子,显然是一家之主坐的。
再看桌上,虽然饭食简单,却各人都有一份碗筷,长幼的座位也分得很是清楚,显然虽然家道中落,陈家还是尽量保留着他们读书人的风范。
老太太和媳妇见陈玖领进一个生人了,都有些吃惊,听陈玖说这位是新来的知县老爷,惊得急忙磕头跪下。
“都起来,都起来。”
陈牧亲自将老太太给扶起来,陈玖请他坐在上座那把椅子上,接着一家子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说话。
特别是陈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他今年也三十岁了,从小就在衙门里当差,后来脚踝受了伤,才不得不辞了官职,拿起书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