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尴尬

江樾见她手腕上有一被火舌灼伤过暗淡的印记,想起之前听说的,此女曾自焚寻死的事,那时还有些诧异,觉得以此女的性子,不像是会轻易寻死的人,如今看她将热热闹闹地开着店面,还有兴致捉弄旁人,想是当日的惊惧都过去了。    如钰对着脸颊上扇风,江樾视线移到她脸上,心道,一段时日不见,此女的脸孔好像比以往有了些变化。    有此停顿,蘸了辣油的饺子便未入口,辣油混着陈醋滴到桌上,如钰有些尴尬,起身来到窗前,将窗子支起一角,迎风站了一会,让脸上的热度下去。    不远处的土神庙渐有人声传来,如钰算着辰点,知道是宥青散人在宣早课,眺目望去,果间庙前空地上聚坐着不少的民众,小声交谈着,童子点上香炉,扬声道:“众噤声。”空地上顿时一片安静,一身灰色长袍打扮的中年男子,头顶青色圆冠,手持桃木符节,从庙内走出,坐到众人面前的青色蒲团上。    “小道有幸,于此地与诸君论道议理,今日所言,乃是一桩婆媳之间的旧事,家事本不足与外人言道,但为人之礼,刚理伦常,概莫能外,诸君听后,可尽抒己见。”    时下民风尚且开放,又是乱世,佛教初兴,称浮屠教,为近国情,也为传教,又称老子化胡,一时佛道相混,沙门作散,教派之间颇为混乱。其中又有一些,饮食不忌酒肉荤腥,传道宣法时间也常有些荤素不忌之言,宥青散人便是其中之一。    如钰记得,在《饺子论》的原书中,也有府婢问术士买书,被江棱撞见的事。    那是江樾死后第二年,府中一婢女在宅院角门处问术士买完了书,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正好碰见路过的江棱,惊慌之下书册掉落,江棱捡起一翻,竟是详述周公之礼的春宫图册,婢女下跪磕头,向其求饶。    江棱与江樾对传教之人身为厌恶的态度不同,不但不加以排斥,晚年还曾大修寺庙,为浮屠教也就是佛教的传播的作出过不少的贡献。因而当时对此事也不甚在意,只当是府婢思春,命管事将其配人了事,府婢见不被责罚自是千恩万谢,本是小事,江棱抬手放过便将其抛诸脑后了。    不久,江棱无意间得知被打发配人的婢女其实是长嫂大杨氏的贴身仆婢,江棱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春宫图册的真正买主是谁,就是后话一桩了。    而这宥青散人,本名裴晋,也是佛道相混中的其中之一,穿着道袍,持着符节,口中念着无量天尊,所言则多是些带些寓言警言性质的人间琐事,类似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的道理略有涉及,但更多的故事都带点颜色。    如钰自来是将这术士的宣扬道法当成字母小剧场会听的,见他开讲,本十分有兴趣,但一想到江樾就在身后,与他同处于一室内听这些,其尴尬程度不小于拉着男性朋友一道看GV。便从窗前转身想要离开,就听江樾问道:“此人每日在此宣讲?”    如钰点头,江樾道:“既赶上了,不如一道听听。”    江樾说完这句,就觉得如钰的脸色变得十分古怪,神情大有一副“既是你开的口一会可莫要后悔”的意思在,江樾嚼着煎饺,正觉奇怪,就听那宥青散人扬声开篇就是一句“婆□□媳,世所未闻!”    江樾舀粥的勺都顿住了,如钰有些无奈地抚上了额头。    讲话的人可不管室内两人是如何的迷之尴尬,一路讲了下去,声线平稳,也无甚故作惊诧故弄玄虚之处,却牢牢攥住了在场听众和如钰江樾二人的耳朵。    听过大半,如钰觉得这假道士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标题党,实情其实没有标题那么令人震惊,反倒有些发人深省。    说的是桓帝治下,隆武三年,发生在富中的一桩案子。富中有一富户姓陈,其妻陈李氏为子娶媳柳氏,柳氏貌美,平日孝奉舅姑,侍奉羹汤,操持家事,是个为人称赞的贤妻孝媳。对于陈李氏而言,柳氏仅有一点不足,便是美貌太过,而儿子经商,时常不在家中,她便担忧天长日久的儿媳会因为闺中寂寞,做出些羞辱门楣的事来。    一日,陈李氏决心试探柳氏一二,便心生一计,蒙面偷袭了正在厨房亲自为舅姑准备晚餐,淘米洗菜的柳氏,欺身其背,以手掐-乳,被柳氏反手一抓,正中其面,陈李氏飞身逃离,柳氏不堪其辱,逃回家中,向父母哭诉此事,柳父亲自上门讨要说法,陈李氏托辞脸上生疮,蒙面见客,对着亲家公一口咬死是媳妇不守妇道,在家偷人,被她发现了才反口诬陷。    柳父信以为真,归家斥责柳氏,柳氏不堪冤枉,投井自尽。柳父见女儿以死自证清白,终于相信了柳氏的话,将陈李氏告上府衙公堂,当地县官当堂传唤陈李氏,令陈李氏揭开面纱,陈李氏照做,这才证实柳父口中柳氏生前所言为实,县官以陈李氏脸上的抓痕为证,判陈李氏淫-辱儿媳在前,诬人清白在后,同杀人致死,处以极刑。    “不知诸位对此有何看法?”    本是一片静谧的听众席,顿时如水入滚油,一下子炸开了,各自议论纷纷,更有些年长妇女本挨着边角听讲的,听不下去起身离开,留下一众男子,大谈特议,用如钰的话来说,这架本该开去幼儿园的车,一路从城区五六十码飙到了高速的一百二开外。    往后谁再和她说古人保守,她就跟谁急!    江樾比如钰更不自在,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老司机如钰倚在窗门斜睨他一眼,心下一个哦呦!少年你这脸色屏得倒是正常,但耳垂泛红是什么操作。    见听众议论的差不多了,裴晋让众人安静,自行总结道:“前日因,今日果,冥冥之中自由定论。其身不正,心生业火,便会行致心宅不宁,祸及家人,修身齐家之理,与诸君共勉,无量天尊。”    之后小童拿了个托盘出来,上有厚厚一叠的黄色符纸,经裴晋所言,此为家宅平安符,贴于灶头,可防明火,镇邪祟,止小儿子夜啼。    如钰翻了个白眼,扭头一张望,发现还真有不少人掏钱在买,不禁小声嘟囔着“江湖骗子,标题党”,神情上也颇为鄙夷。    江樾不知标题党为何,对江湖骗子四字却还是明白的,因而道:“你对这术士似乎颇有看法?”    如钰觉得再继续这个话题下去,她就会因尴尬癌死于今日,于是将话题生转道:“男君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总不会专程来我这间小小食肆吃朝食的吧。”    江樾不妨她突有此一问,但也答得很快:“六月初三便是少瑜娶亲的日子,伯母的意思,你厨艺上佳,想请你操持婚宴菜席。”    如钰第一反应就是推脱:“这恐怕不太妥当,非是我不情愿,只小女子手法粗陋,煮些乡野小食尚可,实在难等大雅之堂,不如刘夫人另请高明可好?”    “无妨,只要宾客不好梦中杀人,你做的也不是一人一口的酥饼即可。”    如钰被他这话噎地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自己从前在高府时,做出一口酥饼之后鼓捣的那方小绣。江幸多疑,因一盒酥杀心腹谋士的轶事也是在其死后才传出的,江樾不知晓并不奇怪,只没想到会拿这事出来揶揄自己,如钰此时只恨,自己这双爪子还是剁了算了,没事学人做什么段子手。    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想到樾三秒在这等着她啊。    如钰也没有立时松口答应,正犹豫间,裴晋讲道之处忽然一片骚动,如钰一看,一头戴竹斗笠之人,闯入庙中空地,对着裴晋一通诘问,其声颇为清正:“你这术士,假借天尊之名,传甚教义,实则哗众取宠,徒有其名之辈,如今还敢盗卖符咒,借机敛财,祸民乱乡之辈,简直无耻之徒。”    估计是没料到会有人砸场,裴晋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养得仙风道骨的一把长髯气得翘起:“何方鬼魅,胆敢在此撒野。”    那人自报名号:“吾乃平宛吕章,囊虫吃我一箭!”    话毕,一支箭镞急势而入,正中童子怀中,童子将托盘一丢,黄纸四散,箭镞带着托盘钉入裴晋右侧的地面之中,人群四散而逃,童子瑟瑟缩在香案之侧,唯有年过裴晋,双腿打颤,爬将不起,两指并起指向来人,口型微启,但一语难发。    “好箭法!”    如钰自顾看得入神,忽听江樾一声赞,才发觉他已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边,因着方才耳红的事,如钰感到江樾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在一言不合就杀人之外的表象之下,也有寻常人的一面,因而大着胆子与其玩笑道:“不知此人箭法,与男君相比如何?”    江樾似是想了一会,才认真答道:“此人再练十年,便可与我比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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