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越来越好奇作为一个五年前就步入半步神境的大门,至今仍未突破的你,是什么仪式条件?”渊訢冲着天殇挤了挤眼睛,有些调笑的味道,“总不会是要拯救世界或者让我和轩辕去死吧?那些小说里不都这么写的吗?父母双亡,主角成王;挚友祭天,法力无边什么的。”
“………”
“呃…我忘了你是老赫给爱车维修的时候捡来的,没有父母这个概念。”
“如果我的人生是一部小说的话,我肯定不是主角,就算我是主角,这个作者也会是一个罪该万死的乐子人。”回忆起在执行部摸爬滚打的这些年,天殇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哪有这么毫无人性的晋升仪式啊?虽然是玩笑话,天殇还是得好好审视一下自己的仪式,现在“东煌”小队只剩自己不是神境了,日后的行动里自己可能成拖后腿那个。
“而且现实中父母双亡的不在少数,一场战争就可以滋生一大批这样的人,也没见哪个能吊打全世界的。基本上都在浑噩与战争带来的创口中度过短暂的一生。”渊訢耸了耸肩,“小说终归是小说,现实的引力足以压垮任何人的脊梁,撕碎每个纷飞的梦想,让他们不得不紧贴于地面之上。”
“…啧。”天殇拿布擦拭着被茶水溅到的家具,“想不到你还挺哲学。”
渊訢给他一个爆栗,笑道,“这是老赫说的,一看你当时就在睡觉。”
天殇没有还手反正也不疼,自顾自地整理起桌椅。
拉开一张椅子,伸手示意,“坐下来好好谈吧。”
冷色调的灯光下,天殇与渊訢相对而坐,他们聊了很多,从进入「四境之核」到「东煌」小队的成立,从第一次相遇到并肩作战。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很多话题都是突然插进来的,但双方都很喜欢这种感觉。这让他们觉得他们不过是普通人,没有灵能者的残酷。如果在另一方更为普通的世界,他们可以一直这么聊下去
“厌倦了吗?”渊訢突然没头没尾地插进来句话
“你指的是什么?”天殇不明所以,“我厌了很多。”
“这种赌局。”渊訢右手托腮,看向窗外,灯火通明。
“我向执行部长了解过,你每次任务结束都会带着三千元去赌场赌几把,并不在手输赢。这很正常,我有时也会这样,不然执行部的精神失常名单上又会多一个名字。”渊訢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但当你发现你的筹码从硬币变为人命————可以是几个人的,甚至可以是几座城市的;赌注从金钱沦为自己的性命,手中的纸牌变成沾血的兵器时,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天殇听罢呷了口花雕,“活着本来就是赌局,又谈何意义。”
渊訢看了眼天殇:“还记得老赫的最后一堂课吗?”
这天殇当然是记得的,而赫列瓦当时只说了一话,
———“从今往后,你们总会学着变得冷酷,学会理性,懂得取舍。”
“当我们从一个连见到血都能吓个半死的小孩变别人的脑浆,残缺的内脏溅到身上都浑然不知时,当你看见平时会和你斗嘴的战友一个个死在身边却麻木到不管不顾时,当你被敌人重创而不得不躲进阴影中忍痛治愈伤口时,一切在平常稳定我们的【锚】都将失去效力,我们被残忍与愤怒支配精神,会不自觉地向要害处砍击,会乐于折磨到手的敌人,会向躺在地上呻吟哀嚎的残敌补上几刀。呵呵,我记得你会连着脊柱扯出敌人的头颅。”渊訢的面色有些阴沉,看着旋着水涡的茶杯,缓缓说道,“天殇,我们变了,原先的我们被现在的我们杀了,我们平时只不过活在从前的我们的阴影里。”
天殇看见楼下的人流涌动着,抬头看了眼吊灯,“我们的确变得残忍,但仅仅对敌人。”
“哈哈,话不要说得太死。”渊訢往茶杯里加了几颗狗杞,“没准到最后,你会对着我的尸体喃喃自语。”
“所以我们才要懂得理性。”天殇对这个结论不是很满意,“而且你不是,也不可能成为我的敌人。”
对于天殇的话,渊訢却是笑了笑,说道,“所以我才问你厌倦没有。”
废话,当然厌倦了,除了精神病,杀道和破灭道———哦他们也和精神病差不多了———谁还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天殇笑出了声,“可厌倦了又如何?规则就是如此,杀人,或被杀。世界和平?先问问自己的基因序列吧。”
“这个操蛋的世界。”两人同时叹了口气
一阵寂静降临,片刻后被天殇忍不住的笑声打破
“我头一次见你在外边……爆粗口。”天殇揉着肚子,“幸亏我没喝茶。”
渊訢端详着笑得合不拢嘴的天殇,只是摇了摇头,说道:“你猜我为什么让你跟我来乌撒伦。”
“你明明可以扔下我不管……嗯……”天殇摆出副沉思的样子,一拍脑袋,好似恍然大悟,“你想把我从执行部里扯出来陪———”
“啊不不不,只是为了有人能唠嗑而已。”渊訢赶忙打断天殇的话
“那你也可以找轩辕啊。”
“呃…”渊訢想索片刻,“轩辕在我们走之前就去冰岛了。”
渊訢用手点了一下天殇的脑袋,“尘埃战争你好像是一支军队的临时指挥官,回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以前从没见过你这副样子。”
“可能……是指挥官这个位置吧。”
“胜败乃兵家常事?骗人的鬼话,在个人立场而言,只能赢,不能输。毕竟你的手里是几万人的命,不是几万只家畜!”天殇吸了口空气,继续说道,“问题又回到赌局上了,所有人都赌我赢,把自己的命做为赌注。”
“可你还是回来了,而且你赌赢了。”.
“是啊,我赌赢了。”
“……”天殇把茶杯向天一举,一饮而尽,有些疲惫地说道,
“时候不早了,先睡吧。”
“好。”渊訢收拾了一下茶具,刚抬头就看见天殇在打地铺。
“你在干什么?”
“打地铺啊,这不显而易见。”天殇甩了一下被子,一脸懵地看着渊訢,“买两间房很贵的好吧。”
“我地铺,你睡床上。”渊訢用一种几乎是命令的语气说道
“这,这不太…”
“睡,床上。”渊訢一字一顿地说道,“不然跟我一起睡。”
“好吧。”天殇躺上床,凝视着天花板
过了一会儿,天殇翻过身对睡地铺的渊言所说:“要不你还是睡床上吧。”
“嗯。”渊訢起身,坐在床边,“你别下来。”
“!!!!”天殇感觉自己的身体高度紧绷,面对『谦卑』的时候他都没这样子过。
渊訢翻了几下身子,最终背对着天殇,“靠近点。”
“!!!!!”史前大危机,出现了!天殇头一次结巴,“为,为什么?”
“我怕黑。”
“可之前你…”
“闭嘴。”
“好,好吧。”天殇有些僵硬地靠近渊訢,闭眼入梦。
天殇做了个梦
不知是不是【恐惧坍缩】的影响,天殇的梦真实地可怕,即使绝大部分细节已被遗忘,但最后几个片段总是挥之不去,像是刻进了识海中———
满天飞舞的纯白丝线,一尊面容模糊的人影俯视着自己,像对一只将死的爬虫瞥了一眼;一处洞窟内是四散的,干瘪的残肢,一具破碎人影拄剑屹立不倒。
而他,在对着一具靠在石壁上的尸体喃喃自语,身体不住地颤抖着。
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一双手束缚住他,让他几近窒息。
他听见某个声音对他说————
“为什么?”
猛地睁开眼,天殇发现自己的手上已经覆盖了龙鳞,渊訢不知什么时候翻转过来,面对着他睡得正香,可以听到轻微的呼吸声。
天殇心里一阵发酸,悄悄地从床上下来,睡起了地铺。
再次醒来,天殇看了眼手上的表———七点整。
打个哈欠,天殇起身敲了下床沿,“该走了。”
渊訢早就醒了,看着睡地铺的天殇正发着呆。“怎么回事?”
“龙化征兆又来了一次,习惯了。”天殇问道,“渊子,问个问题。”
“说。”
“如果我以后成为你们的敌人,你会杀了我吗?”
“会,当然会。”渊訢点点头,“不过我会先问为什么。”
“你问这个干什么?做噩梦了?”渊訢不解地歪了下头,双手伸至脑后,扎起高马尾
“对,估摸是『恐惧坍缩』的影响。”
渊訢拍了一下礼帽,打去上边的灰尘,给天殇戴上,为他系好领带。
“梦终究是梦,别想太多。”
天殇看了眼窗外,百废待兴。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梦
于是两人向“人偶”打过招呼后离开了边境旅馆,离开了乌撒伦,这片被冰雪覆盖的国家上留下了他们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