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翻身飞起一脚,再次踢倒霍猫。这些人再次下手毫不留情,拳打脚踢,头上、身上暴风骤雨,狠下死手。霍猫双手抱头,任凭人家暴打,一声不吭。后厨老羞成怒,捡起菜刀要往下劈,突听有人大喊道:“住手。”话音刚落人已闯入,反手夺下后厨菜刀,只一掌推翻在地,转身扶起霍猫轻声问道:“兄弟,怎么样?你还行吗?”
霍猫被打得满身是血,听见有人问话睁眼一看,竟是义兄吴天亮。
吴天亮吴家村人,年方一十八岁,其父是三阳川有名的脚户,吴天亮十四岁起跟着父亲赶脚,上兰州,走河西;下四川,去西安,南北行走,东西闯荡,经历多,见识广,练就一身好本事,人称小脚户。
脚户在过去是一种很常见的职业。以往由于交通不方便,货物运输主要是依靠畜力驮运,这就往往需要一些人来牵牲畜运输,他们就被称做脚户或脚夫或者赶脚的。在中国古代历史上有茶叶之路、丝绸之路和走西口(杀虎口)、走东口(张家口)等著名的贸易之路,这些个贸易之路都是用牲畜来运输的,所以说“脚户”在过去是一种很普通、很常见、而且长年累月生活在外的辛苦行业。
霍猫看见义兄大喜过望,轻轻地说:“行,就是疼,哥哥,我疼,疼死了。”说完倒在吴天亮怀中。
吴天亮抱起霍猫,抬头看着那少年,语气低沉地说:“陈平,你太不懂事了,霍猫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说完抱着霍猫飞也似地走了。
陈平陈家村人,今年一十五岁,随母开饭馆三年有余,也算是有见识的人,家传鞭杆使得十分娴熟,常常和熊府二少一起较技,关系甚好,人称花豹子。吴天亮赶脚时常来此吃饭,一来二去俩人相互认识,说话很是投机,彼此十分信任,结为兄弟。陈平十分敬佩这位有胆有识的义兄,一有机会跟着习文学武,像亲哥哥看待。陈平妈也非常喜欢儿子的这位义兄,几次想要认作干儿子,总觉得自己家境一般,怕委屈了人家硬是没有说出口来。
店小二此时不再折腾,双手抱脚,整个身子卷在一起,瑟瑟发抖,嚎叫声越来越惨,声音越来越小,鲜血蹭了一地,全身上下血迹斑斑,无人问及,十分可怜。被切掉的脚趾血肉模糊,看了使人想吐。
后厨满嘴血流不止,失掉三颗门牙,嘴皮翻肿,神情沮丧、卑陋,面目全非使人厌恶。
陈平满脸愧色,追悔莫及。
熊府二少面面相视,无言以对。
此时周围人群议论纷纷,有的说仗势欺人,无法无天。有的说以多欺少,简直就是流氓无赖,还有的说是遭报应了,活该......
人多嘴杂,说啥的都有。忽然,有人高喊“死人了。”一直哀嚎的店小二此时已经晕倒在地,没了声响。几个人大惊失色,不知如何是好,正在束手无策之时,老板娘和熊府大当家卢蓝蓝赶来了。
儿子与人打架,急坏了老板娘,又见熊府二少也掺和进来,知道自己去劝架已经无济于事,情急之下跑去请熊府大当家出面制止,可大当家就是不当回事,迟迟不理不管,这可怎么办,急的老板娘在熊府团团转。其实,两个儿子和陈平在西街打人的事早有家人报到熊府,卢蓝蓝开始并未在意,因为在此前曾有过多起类似事件发生,只当是少年人在一起打架而已,大不了赔钱了事,所以陈家饭馆老板娘来请,她也是敷衍了事,得过且过,不想出头露面去管。正当老板娘左右为难之时,又有熊府家人来报说:“不好了,有人被打死了。”这一惊非同小可,卢蓝蓝急忙随报信家人一起出了熊府。
熊府二少在渭南镇大打出手,整个西街看热闹的人风言风语,一片谴责声,有讽刺的,也有辱骂的。卢蓝蓝几人来到陈家饭馆,拨开人群,一眼就看到有人倒在血泊之中,她胆战心惊,近前一看人已经奄奄一息,但并没有死,这才放下心来,连忙叫过家人背起店小二,和两个儿子一起出了西街。
老板娘、陈平和后厨在人们的谴责声中默默地回到了饭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三人回到饭馆屁股还未坐稳,又见门外三人急匆匆赶来,为首那人身高体阔,虎眼圆睁,手提镰刀、绳索,肩扛扁担,口中骂道:“狗日的欺人太甚,几个人合伙打一个人,你爷爷今天不砸碎你的饭馆就不是人。”来者正是五郎棍吴成、地里鬼王瑞和吴忠实。
吴成、王瑞约好今天上南山打柴,吃过早饭,俩人拿了绳子、镰刀和扁担就出发了。过了陈家村沿杨王村就要上山,迎面跑来吴忠实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霍猫在渭南镇被人打了。”
吴成问:“咋回事?谁打的?”
吴忠实气喘吁吁,擦着满脸的汗珠说:“西村的陈家饭馆,五六个人打一个,我一看霍猫哥不是对手,赶紧跑来报信。”
没等吴忠实说完,吴成、王瑞已经撒开两腿朝渭南镇跑去。
吴忠实,吴忠诚堂弟,十二岁。
吴成、王瑞在吴家村众后生之中武功出众,为人又豪爽耿直,按以前的话说,能为兄弟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是很讲义气的哥们。
三人到了陈家饭馆不见霍猫,只见老板娘正为后厨擦洗伤口,看来伤势不轻。吴成面带怒容,指着三人问道:“你们是谁打的霍猫?站出来。”
店内三人为之一怔,老板娘微微一声苦笑,反问道:“几位少爷,你们是他的啥人?”
吴成气呼呼地回答说:“兄弟。”
谁知那后厨被霍猫打掉了三颗牙齿,耿耿于怀,气恨难消。听说来人是霍猫的兄弟后疾言厉色地说:“回去告...告诉霍猫,此…此…此仇不报,非…非君子。等着瞧,我…我…我迟早要…要…要废了他。”失去门牙,说话露风,吐字不清,也口吃了。
王瑞怒目圆睁,问:“霍猫现在哪里?”
后厨咬牙切齿地说:“死了。”
三人一听,勃然火起,王瑞抢先一步抓住后厨脖子衣领,从饭馆推出门外,一个狗吃屎翻倒在地,被身后的吴忠实狠狠地踢了几脚,爬不起来了。吴成怒气填胸,无处发火,扁担朝饭桌上砸去,就听“咔嚓”一声,一张饭桌砸成两半,桌上的酒杯、茶具乒乒乓乓跌的粉碎,老板娘惊得目瞪口呆,一言不发。
片刻,陈平缓缓站起身来,不动声色地说:“你们是霍猫的兄弟,霍猫是天亮哥的兄弟,我也是天亮哥的兄弟,我们应该都是好兄弟。怪只怪我行事鲁莽,有眼不识泰山打了霍猫兄弟,如果他有三长两短,我这条命就交给弟兄们了。如果你们还不解恨,只管冲着我来,我全认了,只是不要为难我妈妈。”
老板娘此时也缓过神来和颜悦色地说道:“你们年轻人容易冲动,几句话不和就动手伤人。”一边说一边指着陈平和后厨说道:“几位少爷你们看,这娃的两条胳膊被你那兄弟打得已经抬不起来了。这人的门牙被你那兄弟打掉了三颗,恐怕以后很难再长起来,你们看看,看看,他的脸到现在还肿得不像样子。还有我家小二被菜刀切去三根脚趾,已经成残废了。你们说说、说说,这到底是为啥吗。”老板娘越说越伤心,泪流满面,忽然话头一转非常后悔地又说:“都怪我,如果我给霍猫侄儿给了银子,也不至于造成如此误会,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要是霍猫侄儿真的有事,我们娘俩任由你们发落,绝无怨言。”
三人无话可说,默默地出了饭馆。
霍猫在家躺了好几天,吴大夫每天来换药一次,伤口好的很快,已经能下地走动了,只是他很少说话,心情不好。吴天亮天天过来看望,他走南闯北故事很多,俩人说说话,解解闷,时间过的到是很快。兄弟们知道的都来看望,大家噎着一口气,吴天亮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天弟兄们又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哄霍猫开心。吴义说:“骚耗子,上次你们在天水城出尽了风头,也不带上我,让我也露一手,开开心。”
霍猫见吴义说的是北平寺一事,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一下子引起话题,乐滋滋地说:“带上你,我去了也是多余,那和尚笨的像头大狗熊,那里是王俊哥的对手,几个回合就被打得跪地求饶。我用齐眉棍敲着他的头说,看你以后还敢再打家劫舍,再敢欺男霸女不?不料这秃驴冷不防一头向我撞来,哈哈﹗我也不是吃素的,能让你撞着,何况吴谦兄弟早就叮咛过和尚头功厉害,不可小视。我看秃驴向我撞来,燕子抄水滑向一边,就听轰隆一声,整个一土墙压在秃驴身上,我想完了,一定压死了,谁想秃驴的半截身子在墙外,人是活着,可双腿砸坏了,有一条腿被砸的骨头断了好几节,我看了都难受,反而怪可怜的。”
“后来呢?”吴忠实问。
霍猫说:“有啥办法,我们只有将和尚交给主持就回来了,也不知现在那和尚咋样了。”
吴忠实又说:“吴府的两匹马你们是骑回来了,我见过的,那银元你们要回来了吗?”
霍猫哈哈一笑说:“傻兄弟,那贼和尚虽然可恶,听方丈说从未害人性命,况且两条腿都断了,我们还能再要银元吗?”众弟兄又是一阵沉默。
见大家都不说话,吴天亮哈哈大笑,很有风趣地说:“霍猫兄弟真是厉害,北平寺大展身手,渭南镇占尽风头,三阳川是出名了。”
没等吴天亮说完,向来很少说话的吴成大着嗓门说:“这回是出名了,最起码渭南镇人人知道吴家村有个大名鼎鼎的骚耗子霍猫,能打人也能挨打。”吴成为人直爽,很实在,又很温和,对兄弟从不发火,大家都很敬重他,可这回说话模棱两可,让大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吴成见大家看着自己不说话,看看霍猫又看看众弟兄接上说:“你们大概还不清楚,霍猫兄弟为啥在人家陈平母子的饭馆打架?”说完回头盯着霍猫又说“霍猫,你给兄弟们说说,为啥架?。”吴成说话态度严厉,显然带有责备的意思。
霍猫面红耳赤,汗颜无地,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吴成转身对吴忠实说:“兄弟,你给大家说一说。”
吴忠实瞅瞅霍猫,又瞅瞅吴成不敢不说,于是将渭南镇霍猫为讨要银子打架的前因后果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没了又补充说道:“要不是熊府二少多管闲事,霍猫哥不会被打,也不会发生以后的事情。”众弟兄听完霍猫被打的事实真相,一个个膛目结舌,哑口无言。
吴成很生气地说:“要不是陈平兄弟那天能沉住气,我和王瑞、忠实三人说不定又会闹出啥乱子来,到时后悔怕也来不及了。”他停了一会接上又说:“霍猫兄弟,咱是穷但不能没有志气,更不能做坑蒙拐骗的事情,俗话说得好,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好兄弟,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吴成平时话不多,遇上霍猫这事,作为义兄讲起大道理来到是有条有理,句句贴心。
“霍猫兄弟,你最敬仰水浒传里的英雄,我也是,梁山好汉一百零八将,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人人爱戴,个个敬仰。咱们是好兄弟,陈平是天亮兄弟的义弟,也就是咱们的好兄弟,如果这次你们两个无论谁出了事情,叫我们众弟兄如何是好?”吴成温和地说。
吴天亮接上说:“哥哥说的是,霍猫是咱们的好兄弟,兄弟有事咱们不能不管,但是,不能不讲理,更不能乱来。这次霍猫兄弟遭打,对方是太狠毒了,下手太重,要是霍猫兄弟有个三长两短,我吴天亮绝不认陈平这个义弟,第一个要去向他讨个公道,要个说法。”
霍猫羞愧难当,两位义兄的话真真切切,实实在在,那是肺腑之言。他被人打得稀里糊涂的时候,是义兄紧紧的护着他,在义兄的怀里,他感到了温暖、踏实和安全。他清楚记得是义兄将他抱起,然后语气深重地说:“陈平,你太不懂事,霍猫有个三长两短,我找你算账”。义兄是说到做到的。后来吴成、王瑞两位哥哥和忠实兄弟大闹陈家饭馆,差点又闹出事来。现在还不知店小二伤势怎样?后厨门牙肯定是长不上来了,两个人非落个残疾不可,想到此霍猫追悔莫及。
吴先生又来换药,见大家都在,先生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你们的这个骚耗子还真行,是个男子汉,全身多处受伤流血,换药时竟从未喊过痛,有骨气。现在好了,再换两三次药,就全好了。”
吴天亮问:“先生,不会留下啥后遗症吧?”
“不会的,好了以后伤疤会慢慢恢复,时间一长,皮肤就和以前一样了。”吴先生边说边收拾好自己的医疗用具,出门时又叮咛道:“现在可以多走动走动,但一定要慢,走快了伤口容易裂开,就不容易好了。”
霍猫妈烧了一锅开水,给大家一人一碗。
这是陈沈村一个不大的农家小院,四周的土围墙很低,而且破烂不堪,有的地方已经倒塌了,只好用酸枣刺扎成一捆一捆的堵了起来。院内有东北房屋两间,店小二躺在北房的土炕上,由于一天了没吃东西,加之失血过多,面若死灰,神情沮丧。伤口处虽然已经包扎了,但仍在往外渗血。他不能下地走动,只有等叔父前来送点吃的。
店小二姓沈名狗子,今年二十有一,父母早亡,随叔父做短工维持生活。叔父就是后厨沈良,有一手杀猪的好手艺,平时做短工,上正腊月专门杀过年猪,日子到是过得去,就是此人性格暴虐,又十分的狠毒,村子里无人敢惹,人称滚刀肉。有一年许多人看沈良替沈家二爷杀猪,地主家养的过年猪膘肥体大,沈良烫好猪毛,刮洗干净,几个人抬起来将猪倒挂在事先搭好的木架子上,然后用磨石磨了磨那把近二尺长的杀猪刀,拍了拍猪肚子说:“这头猪真肥,油镶满了,肚子像怀娃的女人一样都鼓起来了。”
旁边有个看杀猪的小孩不解的问:“肥猪咋喂的?猪的肚子大了就肥了吗?”沈良停下了手中的活,看了看这个娃娃,不怀好意地笑着说:“你妈的肚子大了是让你大给喂大的,要是你大的肚子大了那是让你妈给喂大的,不信了回家问你大你妈去。”说着一刀划开猪肚皮,肠肚失去约束瞬间滑了出来,红白相间,冒着热气,一肚子白花花的猪油,鲜嫩鲜嫩的,沈良拿刀将肠肚上的油一边往下剔,一边说:“你看肥不肥,想不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