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驴儿打死人了。”这消息瞬间传遍了全镇。大半个街的人跑向北街要看个究竟,棉花部的人一下子走了不少。吴天亮看不见了吴成和刘豹,大声问:“怎么不见五哥和刘豹,你们谁晓得他俩上哪去了?”
吴全生说:“刚才卸棉花时俩人都在,这回也不晓得哪里去了,我出去找找。”
吴忠实一直站在店门口看着马车,这时接上说:“大街上有人喊黑驴儿打死人了,是不是俩人看热闹去了,我和全生哥一块去找。”说着话俩人上了大街,见人纷纷朝北大街跑,一打问,知道是镇长黑驴子在北大街寻凶打人,街上的好多人都上那里去了。
当俩人赶到时,刘豹一脚踩住黑驴儿举鞭要打,那一鞭下去黑驴儿必定性命难保,打死镇长岂非儿事,吴全生立即出面制止。谁知就在此时,那女子忽然冲向黑驴儿,一伸手抢过刘豹手中鞭杆,照准黑驴儿身上、头上、腿上一顿猛打。黑驴儿双手护头,在地上滚来滚去,痛的哇哇直叫。女子不解气,瞅准时机狠狠的一脚踏在黑驴儿腿上,黑驴儿“啊”的大叫一声,当场晕死过去。
事发突然,几个人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有人高声喊道:“打死了,黑驴儿被打死了。”人群哗啦一下子散去了一半。
那女子当真以为黑驴儿被她打死了,双膝跪倒在父亲面前,哭着喊道:“大大,黑驴儿被女儿打死了,女儿给你报仇了,女儿已经给你报仇了。”
黑驴儿其实没有死,只是疼得昏迷了过去,当天被他手下抬回家中。
黑驴儿父亲早逝,家里只有母亲赵氏和他俩人,三十的人了仍然光棍一条,不是家庭贫寒娶不起媳妇,只因母子俩是中滩镇上出了名的恶人,一个欺男霸女,是无恶不作的恶驴;一个水性杨花,是骚气逼人的荡妇,谁家的女子敢嫁给这样的人家呢。
黑驴儿母亲赵氏的娘家在石佛镇街上,家境殷实,父亲赵瑞生有两男两女,长子名赵大同,老二大庆。两个女儿一个取名欢欢,一个取名乐乐。欢欢二十岁那年,经人说媒嫁给了城里一个当官的,此人也姓赵,单名一个贤字。三十多岁死了媳妇,无儿无女,只因在城里名声不好,所以托人在乡下续了个弦。欢欢进门后几年过去了,也没有生下一男半女,那时乐乐已经长成十四五岁的大姑娘了,亭亭玉立,很有几分姿色,有事没事经常进城往姐姐家里跑,一来二去被姐夫逮着,俩人偷偷的好上了。姐夫是过来人,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玩弄得服服帖帖,不长时间便调教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破鞋。乐乐在城里跟姐夫偷情,回到家里时间一长便不安分,开始在庄里偷汉子,不久怀孕了,肚子慢慢地鼓起来,她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去问母亲,老俩口才知道女儿出事了。
赵瑞是庄上有脸面的人,家里发生了伤风败俗的事,差点气了过半死,无奈之下急急忙忙将女儿草草的嫁给了雷王集的雷海儿。雷海儿父母早逝,家境到也殷实,赵瑞也是为了女儿,陪嫁颇丰,婚后又给了不少钱财,小俩口过日子那是绰绰有余。半年以后乐乐生子,月里娃长得虎头虎脑,落落大方,就是皮肤黝黑,全身上下黑的发亮,乐乐越看越害怕,不给喂奶吃,让海儿抱去扔了算了。雷海儿不忍心,烧些面糊糊喂孩子,这孩子食量挺大,一次能吃半瓦碗。直到乐乐的母亲来看了以后说:“这个娃是个福娃,将来一定是个大富大贵之人。”经母亲再三劝说,乐乐也就慢慢的接受了这个孩子。
孩子满月以后,乐乐旧病复发,避着雷海儿招引不三不四的男人常常在外鬼混,闹得满庄风言风语,人人见了指手画脚,后来干脆不避雷海儿了,明目张胆的招引男人在家里胡搞,为此俩人经常吵架。有一次雷海儿下地回来,房门紧闭,感觉不对,推门进去一看,媳妇正和同村的一个青年男人睡在一起,当时气的七窍生烟昏厥过去。如此三番五次的折腾,结婚不到三年,雷海儿便早早的离开了人世。丈夫一走,乐乐更加肆无忌惮的招引男人,家里每天有男人进进出出,成了地地道道的窑子院。黑驴儿自小耳闻目染,早早就学会了干那事,十五岁那年将同村的一个女娃子骗到村边的包谷地企图强奸,多亏女娃子大声叫喊来了人,才未得逞。此后更加胆大妄为,肆无忌惮的调戏奸淫妇女。二十六岁那年,将邻村一个三十多岁的寡妇长期霸占,使其怀孕后自杀,为此事黑驴儿躲进了天水县城,在姑妈家一住就是好几年,两年前突然回村,摇身一变竟然当上了中滩镇的镇长。
再说城里的赵家无后,起初赵贤听说小姨子怀孕生子,十分高兴,以为是自己的种,想着抱养回来,将来可以继承家业,谁知生下后黑不溜秋的,活生生一头黑驴娃儿,便打消了此念头。又过了几年,眼瞅着生子无望,赵贤便打起了老婆的弟弟赵大庆的念头。那年赵大庆是十几岁的娃娃,经他给老婆一鼓捣,俩人一拍即合,欢欢很快回到娘家,千说万说将小弟领回了家,并对外人说:“这是我儿子。”
光阴似箭,赵大庆长到二十岁时娶妻生子,后来在姐夫的扶植下当上了警察所警察长,稳稳当当的继承了赵家家业。
赵乐乐见儿子被人打成半死,一条腿也折了,无名之火烧遍全身,对来人吼道:“走,抬上走,我要上城里告状去。”
赵氏之所以要上城里去告状,因为现任天水警察所警察长的赵大庆正是她的亲弟弟。
赵大庆在其姐夫赵贤的一手扶持下当上了天水警察所警察长,可此人为官不正,既心狠手辣,又阴险狡诈。三年前他来中滩镇罗织了种种罪名,将原镇长扳倒,让自己的外甥当上了镇长。这次外甥被人打成重伤,气得暴跳如雷,恶狠狠地说:“这不是打我外甥,而是打我的脸。此仇怎能不报。”于是加油添醋,捏造事实,领着姐姐将刘豹等人告上了法庭。
警察所长告状,县政府十分重视,县长亲自坐堂,听了赵家姐弟俩人的片面之词,又查看了黑驴儿的伤势,心中十分恼火,心想这还了得,光天化日之下打伤了一个镇长,真是胆大妄为,无法无天。即刻命令保安队协助警察所赶赴中滩镇缉拿犯人。
时任保安队队长刘祥鉴于在自己家乡办事不方便,让副队长贾根子带领刘三等人协同警察所上中滩镇抓人。
贾根子一行二三十人快马加鞭,浩浩荡荡地开进了中滩镇。这天,中滩镇并非集日,但街上的人异常的多,原来这天正是那女子父亲出殡的日子。
上回没有说到,原来此女姓雷名青芝,父亲雷世杰出身名门,其曾祖父在清末年间中过武举。清代重文轻武,其表面上清廷实行文武并重,但实际上武科社会的地位比文科低得多,文科殿试揭晓后,新科进士的姓名籍贯及名次都要郑重其事地刻在进士题名碑上,并设有专载其事的书籍。武科就大不相同了,既没有题名碑制度,也没有书籍记载。到了晚清时期,与武术有较大关系的事情就是废除科举,废除了科举也就废除了当时仍然还在实行的武举制,使得以习武为仕途的路子被彻底堵死。雷世杰曾祖父中举之后,暂无官职。当时如想做官,要到京城吏部候缺。其曾祖父在京城一候就是半年,无人问津,便心灰意冷的回到家乡办起了武馆。中滩镇的鞭杆扬名三阳,于此人有很大的关系。到了雷世杰这一代,雷家家境已经衰落,他二十一岁娶妻生女。七七事变以后,雷世杰代人参军,由于作战勇敢,很快提升当上班长,后升任排长,不幸在一次战斗中严重受伤,被战友护送回到了家乡。不久媳妇去世,父女俩人相依为命,雷青芝因长时间给父亲治病,很快花光了家里的所有积蓄,无奈之下,女儿带着父亲在大街上献艺求生,谁知被黑驴儿看到,此贼起了歹心,有意抓人、打人,致使雷世杰命丧黄泉。
雷青芝家在雷王村,与王甫同村,家里再没有啥人,其父之死又牵扯进了刘豹,后事便由王甫一手办理。
打麦场上用蜀黍杆、包谷杆搭好了灵堂,松、柏青枝堆放四周,一个用柏树枝扎成的大花圈摆放在灵堂门前,上书:苍天为你鸣不平;大地为你唱挽歌。正中:一路走好。落款是中滩镇学校。
灵堂外面围满了人,大部分是雷王村的。刘进舅爷一个七十已过的老人,坐在灵堂外一把木椅上,在他的周围孙子辈的围了一圈,听老人讲述雷家以前的事,只听老人讲道:“......雷举人做官不成,回村办起了武馆,前来拜师学艺者不计其数,就咱这中滩镇上的后生,少说也不下百人。三阳川到处都有耍鞭杆的,可是咱镇上的鞭杆,那可是正宗的。雷举人的鞭杆在京城耍出了名,得了个武举,回家后又开了个武馆,这鞭杆就一代一代的传下来了。中滩的鞭杆石佛的刀,渭南镇的软鞭吴家庄的棍,咱三阳川那可是英雄辈出,卧虎藏龙呀。”孙子们听得津津有味,神乎其神。
“那今天我们和小叔使的双鞭也是雷家传下来的吗?”依偎在老人身旁的刘升很不服气地问。
“当然是了。”老人慢慢地说:“你们渠刘家的双鞭虽然独具一格,自成体系,但是归根到底还是属于雷派,是在雷派的基础上演绎而成的又一派分支。”老人说完后忽然想起刘豹,转头问刘进:“你小叔现在还好吗,现在在哪?”
“在棉花部,我妈也在那里,还有吴家村的几位叔叔,他们一会儿就过来了。”刘进回答。
“唉,世杰这娃从小就很争气,有雷家祖上的一股子正气,可惜就这样早早的走了,撇下一个弱女子......这世道哪里有讲理的地方呀。”老人无限惆怅地自言自语。
灵堂内前来吊唁的人出出进进,有亲房邻居、亲戚朋友,也有根本不认识的来者,他们是怀着对这位抗日战士的尊敬和爱戴而来的。雷青芝穿一身孝服跪在亡父脚下,连连叩头,向来人致谢。
一阵鼓声传来,那鼓点带着悲伤,带着庄严,又带着愤怒,由远而近徐徐而来。中滩学校的师生人人佩戴白花,在校长杨正川的带领下,肃穆而庄严地前来参加抗日战士雷世杰的葬礼。
吴天亮、吴成、范三英、毛知一、吴全生、刘豹、田青苗、吴忠实等人带着绳子、杠子、铁锨等工具来到灵堂。
王甫一看太阳,低头对老人说:“老爷子,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起灵吧。”
“起灵。”老人低声说。
“起灵了”王甫大声喊。
一时间鞭炮齐鸣,鼓声喧天。
雷青芝在同村几个妇女的搀扶下,号啕大哭,哭得悲痛欲绝,撕心裂肺。那悲凉的声音在鞭炮声中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听起来让人寒心,催人泪下。
四名学生抬着花圈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吴天亮等人抬着棺材紧随其后,接着是学生队,再后面跟着上百名送葬的人,个个扛着铁锨,要为抗日战士添把土。
一行人出了打麦场,还未走出北街,“哗啦”一声,被二三十名荷枪实弹的警察和保安队员持枪拦住去路。
“停下。”一个嘶哑地声音喊道。
前面停下了,后面的人不知道情况,继续往前走,一时间送葬的队伍出现了拥挤,有人高声喊道:“大家都停下来,别走了,前面有人拦道。”
王甫赶到送葬的队伍前面见是警察,陪着笑脸说:“这是本村一位从前线战场上负伤下来的抗日战士,前几天被人打死了,今日出殡,农村里有讲究,棺材没抬出大街是不能停的,更不能沾上土,请你们让开道,放我们过去。”
“放你们过去,哼,想得美,今日老子就是来收拾你们的。你们的胆子不小啊,竟敢煽动民众造谣、污蔑、中伤政府,暴打镇长,妨碍公务。现在交出打人凶手刘豹、吴成和雷青芝三人,就放你们过去,否则这口棺材就留在这里了,你们啥时候交人,啥时候抬走。”一个身挎盒子枪的人伸着脖子瞪着眼,恶狠狠地说。此人正是赵大庆。
王甫气冲牛斗,强压怒火,正色说道:“你抬头看看天,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们怎么能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一个保家卫国的抗日战士被你们所谓的镇长打死,你们不为其伸冤,不为其严惩凶手,不为其声张正义,反而倒行逆施,违背天理,胡乱抓人,这世上有公理吗?”
赵大庆被王甫说得无言以对,气急败坏地说道:“什么保家卫国的抗日战士,你们不要借此来污蔑和中伤政府,今天我是奉命前来缉拿罪犯的,妨碍公务者一律带走。”
人群之中一阵骚乱,很多前来送葬的人从队伍后面赶到了队伍的前面。吴天亮等人依然抬着棺材站在当街,被赵大庆、贾根子等人堵在路上一步也不能动。
刘进舅爷见这群人根本不讲道理,显然是冲着刘豹他们而来,厚下脸来微笑说道:“这位长官,不论怎样,现在人已经过世了,今天是出殡的日子,请你们高抬贵手,先让逝者入土为安好吗?。”
“不行,交不出打人凶手,今天谁也别想走出中滩镇。”赵大庆一挥手,“哗啦,哗啦”后面的警察全部子弹上了膛,端着枪围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