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料场确实不小,沿山坡东北向是几间木房,北面的两间虽然很旧但面积很大,马鞍架的人字梁,木头既粗糙又粗壮,特别是那几根大柱子,就像是自然生长在那里的一样,被人从中锯断,树皮也没去掉,像巨人一样支撑着整个大梁,给人一种千年不倒万年不朽的感觉。房子周围全是用木头围起来的,显得结实牢靠而又干燥凉爽。里面是两排木床,大约能住二三十个人,中间过道也很宽敞,俩人并排行走丝毫也感觉不到拥挤。两间房子的构造一模一样,屋顶全是厚厚的茅草,大概是因为时间长了,茅草变得黑黝黝的,上面又重新长满了草,远远望去绿油油的一片,整洁美观,倒像是人工栽培的一般。东面有三间木房,每间面积不是很大,一间是灶房,一间做业务室,另一间则是住所,其结构样式与北面房子的也完全一样。
料场里堆满了木头,粗的两三人合不拢,细的有碗口粗,是用来做橼木的,分长短、粗细和种类整整齐齐有上百摞。有青杠木、桦木、榆木、柏木等好几十种杂木分类码在一起,堆得到处都是。大门右侧是一座宽敞的工棚,棚顶子是用皮板钉起来的,只能遮遮太阳。再往南又有两大排简易木房,一排是牛棚,另一排是马棚。
工棚里十几个工人正在这里锯木头,每个大锯足有两米长,我拉你推一来一往,锯末飞溅,像雪花一样洒落在每个人的脚下、腿上和身上。若大的一根圆木在工人师傅的汗水中,就变成了一节方方正正的方木。这里只是粗加工,成型的方木分种类整整齐齐的码在工棚的东面和北面,而锯掉的皮板则乱七八糟的堆在南面,与牛棚和马棚之间仅能容一辆马车通过。
工棚里乱哄哄灰蒙蒙的,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说不出的木香味。
“安师傅,好浓的香味啊?”吴福海老远大声说。”
工棚里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是福海啊,快来看看,这可是一节沉年香柏,稀有的上等木材,我在这里干了一辈子还是第一次遇到。”接着又传来几声咳嗽。
“我看看。”吴福海和吴天亮、吴顺三人来到工棚。吴福海仔细观察了香柏的外表,用手到处拍了拍,听了听声音,又贴近木身闻了又闻,摸了又摸,特别高兴地说:“真是块好料,这香味、这木质怕世间少有,堪称国宝了。”
工棚里干活的人听见吴福海的夸赞都围过来,其中一人说:“吴大哥说得这样肯定,那就一定是块宝贝了。”
安师傅笑呵呵地说:“是吗?如果真像福海所说,咱们说服何工头将这块料献给伏家镇北禅寺,再请得能工巧匠精雕一尊佛爷共世人观仰,岂不是人生一大善举。”
吴天亮见俩人赞不绝口,便仔细打量起这节木料来,这确实是块香柏,直径大约一米左右,长有三米,树皮刚刚被安师傅他们去掉,表面光滑锃亮,木质细腻而坚硬,白里带黄,隐隐一股清香之气悠悠而来,给人一种清新的感觉。他见过香柏,天水城伏羲庙、古人巷、飞将巷就有好几棵香柏,虽然有上百年的树龄,可那比一只大瓦碗的碗口粗不了多少,像这样粗的香柏,没有上千年是绝对长不了这么粗的,福海说的对,这的确堪称国宝。看那安师傅约五十开外年纪,胡子开始花白,中等个头,面相和善,刚才说的一番话就让人十分敬佩,一看就是个不贪、不占,忠实善良的好人。
“能吗?何胖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只怕让他知道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吴福海冷冷地说。
安师傅说:“这人不用说我们谁都知道,他是一个贪财鬼,那年咱们发现的那根香柏不就是被他一人独吞了吗?可他妈是一个大善人,吃斋念佛,还经常施舍穷人,咱们可以通过他妈去说服儿子,让他将这根香柏捐献出去,做一件积德行善的好事。”
“但愿能行。”吴福海回头又对大家说:“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表弟吴天亮,是来参加我们伐木队的,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
接着吴顺将在场的工人一一介绍说:“这位是安寿山安师傅,木工队队长,这位是柳树儿师傅,这位是杨大年师傅,这位是赵灵儿......”吴天亮同大家一一打过招呼后,跟着吴福海去见工头。
何工头的房子在林场的最东头,里面一分为二,后面是卧室,前面是业务室,一张木桌,几把木椅,陈设简单。老远见福海叔侄领着生人来,便迎出门笑呵呵地说:“吴师傅这位是?”
吴福海立即回答说:“这就是前几天我给你说过的我的亲房表弟吴天亮,今天来林场给您报到了。”
就在吴福海说话的当儿,吴天亮双手呈上一个做工精巧的铜烟斗,阳光下金光闪烁,煞是好看。“何工头,来投您混碗饭吃,望多多关照。”说着将烟斗呈上。
何二接过烟斗只看了一眼,便知是一件珍品,立即揣在怀里,眉开眼笑的对吴福海说:“你这个表弟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眼下时运未到,将来一定会有出头之日的。”
“借何工头吉言。”吴福海笑呵呵地说。
“说笑了,何工头说笑了,一个穷下苦的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只有把子力气,天生就是出力的命,有啥出头之日呀。”吴天亮说着话,又话头一转接上说:“我初来乍到,啥也不懂,也没啥特长,我能干啥呢?”
“这么大个林场,有啥不能干的。”何二瞅了瞅吴天亮刚要说话,吴顺接上说:“何工头,我表叔刚来林场人生地不熟的,就先让他跟着我们叔侄俩一块伐木吧,一来熟悉熟悉场里的情况,看看以后有没有适应他干的活,二来我们叔侄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你看行不?”
“行呀,那就委屈你了。”何二对吴天亮说。
“谢谢何工头。”吴天亮客气地说。
伐木场条件特别艰苦,工人们每天扛着大斧、大锯和大绳在山上干活,干的全是重体力劳动,中午不回去,吃的是自带的干粮,喝的是附近的山泉水,累了就在山坡上或在伐倒的树杈上躺一躺,稍作休息便继续赶着干活,尽快完成任务回去。
三人到伐木场时有的工人已经开始干活了,工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撒满了各个山头。吴福海带着吴天亮和工人们吃住在一起,干活在一起,一拨又一拨的找工人谈心,宣传革命思想,介绍当前国内革命形势,号召工人团结起来,打倒旧世界,建立一个人民当家作主的新中国,不长时间便将工友们团结在自己身边。
吴顺则联系自己的亲朋好友,给他们宣传共产党的主张,讲解解放区人民如何进行土地改革,当家作主分田到户,人人有田种、有饭吃、有衣穿。共产党在国统区又如何开展地下斗争,组织游击队打土豪分田地,跟国民党斗,建立游击区,建立红村子,建立红色政权。他对朋友讲:“咱们徽县和全国一样,共产党的组织已经遍布全县,有些村子已经建成了红村子,穷人当家作主,翻身解放的时候就要到了。现在共产党就在咱们身边,咱们林场的兄弟要团结起来,跟着共产党闹革命,打倒地主土豪,翻身当家作主。”就在吴天亮来林场不到一过月的时间,他已经把好多要好的朋友串联在一起,随时准备参加游击队,跟着共产党好好干一场。
正当工作进展顺利准备成立游击队的时候,一场以外发生了。
何二自从吴天亮来林场后左看右想总觉来者不善,心里老犯嘀咕,“此人仪表堂堂,正气凛然绝非等闲之辈,也绝非是来林场混饭吃的,但林场有啥可图呢?”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派两名亲信暗暗跟踪查访,果真被他查出事来。
吴天亮到林场的所作所为不但被人查了个水落石出,而且还发现了香柏的秘密。
何二听了两名亲信的报告大吃一惊,心想林场来了共产党煽动工人闹事,还要打土豪分田地,穷鬼要变天,要当家作主,要跟国民政府对着干,这还了得,想造反呀。看来共产党是有备而来,一是煽动工人闹事,妄想控制林场,建立他们所谓的红色政权;二是一定跟香柏有关。共产党真是无孔不入,这么快就得到了香柏的消息,听说他们一个个能文能武,神出鬼没英雄了得,看来传言不假。这个吴天亮就不是个一般人物,吴福海叔侄俩也不是省油的灯,看来伐木场早就有共产党的卧底,外表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我则如覆薄冰,浑然不知,可怕呀。何胖子想着对策,立即打发人去县城报信,请求发兵捉拿共产党。
何二在徽县县城有一定的势力,不但家庭殷实,而且姑母系徽县四大财主闫奎之妻,表哥闫贵宝是县城警察局副局长,并与特务雷钧、冉多锐、刘笃等关系甚密。
据有关文章介绍:特务雷钧阴险恶毒,是甘肃省政府派到徽县的汇报秘书,他曾到伏家镇作专门调查我党的活动情况,后向县长刘中仁报告:“伏家镇中心学校,是共产党活动的中心。葛维西、吴治国、周冠军和山炯堂都是共产党。”刘未予置理。雷向警察局长吴崇德交涉要求派警察直接行动,吴向刘中仁请示,被刘强硬抵制,当了回去,没有派一兵一卒。1948年年底刘中仁卸任后,雷便和继任县长胡晋一勾结一起,大肆搜捕地下党员,并且杀害了杨映才、丁义安。雷钧是地地道道国民党特务,血债累累,恶贯满盈,徽县解放前夕被我党镇压。特务冉多锐、刘笃则早在1948年8月被县工委秘密处决。
闫贵宝接到何二的报告,立即与他的顶头上司警察局局长吴崇德商议,如何带人捉拿共党。不料吴崇德听完汇报后说:“现在徽县到处是共产党,咱们一个小小的警察局能管过来吗?不要说风就是雨,是共产党也好,不是也好,只要不弄出大动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相安无事,你好我好大家好。”
闫贵宝见上司一再推脱、调和,毫无派兵之意,一来立功心切,还想继续往上爬,转负为正;二来惦记着那块香柏,怕落入共产党之手,于是私自带领五名亲信,直奔伐木场而来。他自信有五名警察局的兄弟,再加上表弟和伐木场的几个弟兄,十几个人足足一个班,对付两三个共匪绰绰有余。
八人快马加鞭赶到伐木场,何胖子早已等在木料场大门口相迎,众人进得院内,何胖子回头叮咛门卫李结巴道:“守好大门,任何人不许出去。”
在何胖子办公室里,俩人秘密策划如何捉拿吴天亮、吴福海和吴顺。最后闫贵宝将所有人员集中到隔壁木房秘密安排具体任务。
警察局的人到木料场早就被木工队的人看得清清楚楚,安寿山心里嘀咕,这些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游击队就要成立的时候来,是走露了消息吗?狼崽子进来准没好事,看他们躲躲藏藏,鬼鬼祟祟的样子,绝对不是为香柏而来,肯定与吴天亮他们有关,是抓他们来的吗?想到这他不由浑身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把柳树儿、杨大年两人叫到身边说:“警察局来人肯定是抓福海叔侄和吴天亮他们来的,情况紧急,你俩赶紧到伐木场去一趟,告诉他们这里的情况,让他们暂且避一避,千万别回来。”
柳树儿说:“这些人一个个贼眉鼠眼,偷偷摸摸的样子肯定是来抓人的,说不定我们的行动暴露了,我去上山报信。”说着话放下了手中干的活径直向大门口走去。
杨大年小声对安寿山说:“你发现没,何胖子的人今天一个也不少,要出大事了。”
“怕啥,咱们在这里干了一辈子,经见的多了,只要海福他们能逃脱,这帮狗日的能把其他人怎么样。”
“这块香柏恐怕也保不住。”
“人要紧,只要人平安,其它都是小事。”
俩人正在嘀咕,就听门口李结巴大声说:“何...何工头说了,今天任...任何人不...不许出去。”
又听柳树儿说:“我家里有急事,我得赶紧回去一趟,明日一早就回来了。”
“不...不行,谁也不...不能出去。”李结巴态度十分强硬。
听到声音,安寿山、杨大年、张强、周旦和好几位工友一起向大门口跑去。
“怎么了?大白天的怎么不让人出去?谁家没有个急事呀。”杨大年跑到门口气呼呼地质问。
“就是呀,这里又不是监狱,我们也不是犯人,为啥不让人出去?”有人接上问。
“问...问...问何工头去,我...我咋晓...晓得。”李结巴被众人质问,说话时结得更加厉害,满脸涨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