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完丧事,游击队留张强小队在下沟村开展工作,柳树儿的骑兵小队驻防伐木场,其余小队分别由吴福海、吴顺和荔督堂三人带领,在伏镇、栗川和泥阳、银杏一带开展打土豪、贴标语搞宣传、建立红村子等活动。
三天以后,下沟村成立了农会、妇救会,石牛儿被选为农会主任,柳絮絮选为妇女会主任。柳絮絮是柳家滩人,是柳树儿的堂姐,一年前嫁给下沟村一户姓段的人家。此家主人以种植中草药为生,她到下沟村后不久,便在魏家做了佣人。
魏满仓和大夫人死后,魏家就剩下二夫人和孩子。这孩子被冯麻子在头上砸了一枪,虽然没有致命,但从此留下了后遗症,脑子不清,如同傻子。农会很快遣散了魏家所有的丫环、佣人、长工。四名护院经过教育光荣的参加了游击队,大管家胡才因在检举、揭发、清理魏家的财产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加之此人很早来在魏家,又别无他处,只好暂时留住魏家。
胡才今年四十有余,长得精瘦干练很有精神。此人能说会道,有心计,善于阿谀奉承,讨好主人,深受魏家信任。在抓捕魏满仓和冯麻子的战斗中,就是此人出的鬼主意,让两位夫人装神弄鬼,转移游击队员视线,企图掩护俩人逃走。事后见大势已去,摇身一变,积极主动配合农会工作,暗地里却打起了二夫人的注意来。
二夫人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达礼,格守妇道。嫁入魏满仓以后,才知道魏满仓乃好色之徒,由于荒淫无度,男人的那东西早早就废了,可此淫贼不愧是床上老手,那东西坏了用不成,可手、脚、口轮番上,夜夜整,正经女人那个还受得了,俩人结婚不到半年,二夫人便死活不让男人沾身,魏满仓一气之下不再搭理,也不上屋,照样夜夜吃喝嫖赌,逍遥快活。二夫人从此独守空房,一守就是十多年。现在家里出了变故,二夫人对前房留下来的孩子倍加疼爱,百般呵护,在她的精心照料下,孩子的病情慢慢好起来了。
空荡荡一个魏家大院就住着她和孩子、胡才三人,胡才有意无意地接近她,讨好她,她心里清楚,胡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所以她更加小心谨慎,处处提防,从不主动搭言,她唯一的希望是孩子尽快好起来,母子相依为命,安度晚年。可胡才等不急了,终于有一天晚上扑进二夫人房中......
二夫人声嘶力竭的喊叫声很快吵醒了对面住的石牛儿和附近的村民。石牛儿是第一个冲进魏家大院的,眼前的情况使他大吃一惊,二夫人被胡才压倒在炕上,俩人厮打在一起,她的衣服被撕开了,裸露出大半个身子,胡才发疯似地压在女人身上,孩子吓得躲在炕圪瑟瑟发抖。石牛儿一时怒火中烧,一拳击向胡才,这家伙不曾提防,不偏不斜击中耳门,闷哼一声倒在炕上。这时邻里的群众也赶来了,在一片唾骂声中将胡才揪出二夫人房中。
事后,二夫人将胡才如何要她们俩人装神弄鬼,企图掩护二贼逃跑的经过告发了农会。那时胡才已经被石牛儿一拳不但打聋了双耳,而且打瘫了他半个身材,行动困难,走路东倒西歪,说话胡言乱语,已成废人一个。农会也没发定罪,只好逐出魏家,安顿在村边一处废旧的牲口棚里居住,不久死于非命。那孩子受到二次惊吓,身体迟迟没有回复,好歹有二夫人悉心照料,生活到是无虑无忧。
胡才被逐出后,游击队住进魏家,随后农会、妇救会也先后设在魏家。二夫人和孩子仍旧住在北房,北房共三间,二夫人还住在她原来住的一间大间,两面的耳房一间改成了厨房,另一间准备将来孩子大了给孩子住。西房共十间,原来是下人住的地方,被游击队占了。东房为主房,总共七间,农会、妇救会占了两间,吴天亮、刘进和张强各住了一间,中间正房做了会议上,临门的一间耳房做了值班室,剩下的一间改造成了临时灶房。南面还有三间,其大小、式样与北房一模一样,一间耳房放了些农具、杂物等,剩下的两间没有人住,只有闲置起来。石牛儿说:“这么大的院子,这么好的房,以后干脆划分成四个小院子分给穷人,不然这样闲放着实在太可惜了。”可吴江海老人不这样认为,他说:“就这样放着吧,这里院大房多,是村上唯一很讲究的地方,不要再分了,给大伙闲时留个去处,也给后人留给个念想。”从此这里便成了全村人活动的中心。
解放后,人民当家作主,土地分产到户,下沟村的人民有了自己的土地,逐渐过上了好日子。二夫人虽然是恶霸地主魏满仓的二老婆,但为人贤惠、正派,又在隔年国民党溃军的血性镇压中,机智勇敢的保护了吴江海、柳絮絮和吴福海的老婆和孩子,受到村里人的一致称赞,被村民视为地主阶级的受害者,后来经吴江海等村上老人撮合,与石牛儿成了亲,结婚那天俩人当着全村人的面,拜吴江海为义父,组成新家庭,这是后事不提。
吴天亮在下沟村没黑没明的工作,借此释放强压在心头的悲愤,工作刚刚告一段落,正准备带领部队返回榆树,不料从栗亭传来了不幸的消息,吴顺牺牲了。
有资料记载:吴顺,男,汉族,1928年生,原徽县城关镇人,小学文化程度,1948年春加入中国共产党。同年11月随游击小分队在栗亭乡打土豪战斗中不幸牺牲,年仅20岁。
恶耗传来,使还处在极度悲痛之中的吴天亮雪上加霜,这个大西北农村出身的汉子,没有在敌人面前倒下,更没有在艰难困苦面前皱过眉,而在连续失去两个亲人的情况下,身体撑不住了。他高烧不退,意识恍惚,时而处在昏迷之中。刘进守在炕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石牛儿请来当地先生看过后说:“这是肝火攻心所致,需要马上清肝火,解决因肝火攻心导致的心火旺盛病症,不然会引起心率失调,心动过速,危急生命。”先生开了五付药,临走时叮咛说:“饭要清淡一些,最好食用凉性食物,多吃蔬菜,最好是苦瓜、莲子、莲子芯,还有菠菜、苦菜等,清火效果好,有助于病情好转。”这期间多亏石牛儿、柳絮絮和二夫人帮忙,几个人忙前忙后,煎药、做饭、烧水,还用热毛巾敷头、擦拭,直到第三天体温才慢慢降下来。
刘进一面派人通知吴福海回来料理后事,一面派张强带人接吴顺遗体回村,随后与石牛儿和柳絮絮一同去了吴家,将吴顺牺牲的消息告了吴江海。老人听到儿子牺牲的消息后犹如五雷轰顶,顿时惊得目瞪口呆,怔怔地坐在炕上一动不动。
“伯父,吴顺是为了咱穷人能翻身解放、能当家作主、能过上好日子,在与土豪、恶霸的战斗中牺牲的。他是我们共产党的英雄,游击队的英雄,更是咱们下沟村的英雄。你老人家可一定要挺住,要想开呀。”刘进含着泪,拉着老人的手,十分悲愤地说。
吴江海泪如泉涌,动了几次嘴唇,可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吴江海原是徽县城关镇人,祖上是徽县城里有名的拳师,因为得罪了当地富豪,被逼无奈带着妻儿子女流落在下沟村落户,现在已经是第五代了。
石牛儿说:“大叔,刘教导已经派人去给二叔送信了,估计一半天能赶回来。同时,张强队长带人去接顺顺兄弟了,明天也能回家。大家商量好了,坟地就选在小高地,让他和吴教导做个伴吧。我们征求过吴代表的意见,他同意,就看您老的意见了。”
“吴代表现在怎么样?”吴江海脸上滚动着泪水,终于开口说话了。
柳絮絮手里拿着一块擦脸毛巾,走近炕沿边,将毛巾递给吴江海小声说:“他爷爷,您先擦擦脸吧。”说着自己在炕沿上坐了下来。
吴江海接过毛巾,擦了擦脸泪难过地说:“顺顺的后事就照你们说的办吧,他是游击队的人,你们说了算,他叔父回来后你们告诉他,就说我同意。”
柳絮絮本来坐在炕边上,这回她又朝炕里头移了移,贴近吴江海温柔地说:“我们几个来时吴代表让转告你老,希望您老人家节哀顺便,振作起来,爱护自己,好好的活着。您儿子是为了人民的翻身解放而牺牲的,死的光荣、伟大,中国共产党和人民是不会忘记他的。”柳絮絮看了看坐在地下木凳上的刘进和石牛儿,接上说:“来时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觉得你现在住这里大伙不放心,也很不方便,魏满仓家的南房还空着,游击队和农会、妇救会的人都在那里,不如您现在搬过去住,好歹也有人说说话,大伙在一起也好互相照应,你看行不?”
“吴代表的烧退了吗?”吴江海问。
“今天开始退了”
“这就好。”吴江海略一思索后又说:“搬房子的事,让我想想好吧?”
石牛儿说:“想啥哩,搬过去住吧,婶婶家离你远,来回不方便,再说了他家和我一样就那间破土房,平时娘们四个挤在一起,福海叔来了二妞三妞俩个娃都那么大了还要寻着到别人家去睡,咱穷人啥时能盖起新房呀。我就在对门,你搬过来也给我做个伴,咱爷俩说话投脾气和的来有缘分。”
石牛儿说的婶婶是吴福海老婆,住在村东头,有两女一子,大女儿二妞今年十六岁,已经到了出嫁年龄,二女儿三妞十四岁,儿子吴利只有十岁。吴顺牺牲的消息一直没有公开,所以吴江海老人的女儿大妞,女婿黑子和弟媳妇一家都晓不得。
“那就等几天吧,等事情办完了再说。这间土房子住了我家三代人,一下子搬出去还真舍不得。再着,我想一个人安静几天。他二妈那边你们还没说吗?”吴江海问。
“还没有。”刘进回答后接上又说:“消息到现在还没有公开,我们想着先征求您老人家的意见,然后再做具体安排。”
“唉﹗”吴江海长叹了一声,抹着泪痛苦地说:“人啊这一辈子不容易,天灾人祸,啥事也能碰上。我这一辈子算是遇齐了,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老天爷啊你咋这么不公平呢?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为啥偏偏又落在了我身上。”说完老泪纵横,哽咽不止。
老人一难过,坐在炕边的柳絮絮也跟着抹起眼泪,石牛儿看着心里阵阵难受,低声安慰说:“大叔您多保重,千万要挺住,不要太伤心难过,顺顺兄弟走了还有我们,我们都是您的亲人,以后我们大家孝敬您。”
“牛儿哥说的对,以后我们都是您的亲人,您的儿女,我们大家孝敬您。”柳絮絮呜咽着说。
吴福海回来后,一手料理了侄子的丧事,接着便开始在自家院子盖房子。几天后一家人坐在一起商量后事,大妞说:“二大二妈,再过两天烧完七七纸后,我和黑子就要回了。我俩商量好了,要带大大一起走,他上了年纪,又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打击,现在一个人在家虽然有二妈和姊妹经常照顾,但我还是不放心。我那边条件好,离镇上又近,有个病了啥的请先生也很方便。”
大妞说的黑子就是自己的男人,家在泥阳,以种田为生。此刻就蹲在地下的长木凳上,长的壮实有力,憨厚耿直,一看就是个地道的农民。
吴福海深情地说:“哥,还是咱村好,下沟村依山傍水,风景优美,民风淳朴,生活条件也好,当年父亲带我们全家逃难到此,一眼就看上了这里,从此不走了,一住就是五代人了,留下吧,不能说走就走。咱父母去世的早,是哥哥一手将我拉扯大的,我离不开哥哥,更不能没有哥哥,再说我那边房子再有几天就盖好了,年前就能搬过去住,我不在有二妞三妞和她妈伺候你,咱一家人在一起好好过日子,行不行哥哥?”吴福海说到最后眼泪汪汪的,看着当哥哥的脸,希望他能留下来。
吴福海十一岁那年父母相继去世,兄弟俩相依为命,当哥哥的像父亲一样呵护他,这种情义一般人是感受不到的。
侄儿吴利静静地躺在大爹怀里,这是他们全家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最高的待遇和享受。大爹宽敞而有力的怀抱是他的专属,哥哥、姐姐是无论如何没有这个权利的。躺在大爹的怀里他感到温暖、舒适,才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唯我独尊的感觉。可今天孩子乖乖地躺在大爹怀里,两眼泪痕,仔细地听着大人们说话。他大哥走了,疼他爱他的亲人走了,他心目中最崇敬的英雄走了,这在孩子小小的心灵深处已经结下了深深的烙印。大人们的说话有些他似懂非懂,但他听清了,大姐和姐夫想带大爹走,因而,他那双平日里就很不消停的手,此刻紧紧的攥着大爹的衣服,生怕大爹离他而去。“大爹,我不让你走,不让你走。”利利几乎是哭着喊着,两只小胳膊拦腰牢牢的抱住了他大爹爹。
孩子的突然举动使吴家所有人为之一动。
吴江海紧紧地抱着侄儿,泪水哗就下来了,“大爹哪都不去,就在家里,住在下沟村,看着利儿长大,看着利儿成家立业,看着利儿和下沟村的人翻身解放过上好日子。”那声音涩哑着,带着忧伤,带着悲痛,又带着对美好生活的想往和对亲人的无限寄托。
七七纸后,大妞要回了,走时给大大做了一套新里新面的棉裤,棉鞋是在自家农闲时抽空早就做好来时带上的。这天晚饭后,小俩口围在老人身前迟迟不走。
“明天准备走吗?”吴江海明白俩人的意思,开口问。
“大大,家里不行啊,来时我妈妈就有病,还要带孩子,不知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地里的庄稼要收割,农时不等人。要不先让大妞再住些日子,我先回。”黑子为难地说。
“你先走吧,我想好了,大大一个人在这里我还是不放心,再过一段时间我就回去。”大妞说。
吴江海看着俩个孩子大声说:“说啥哩,你们两个是咋的了?不是商量好的吗,七七纸后你们就回去,怎么又变了?”吴江海叹了口气,放低了声音接上说:“回去吧,你俩都回去,一大家口离了谁都不行,我一个大活人有啥守头哩,这么多年经常是一个人,好好的,还不是过来了。再着,你二大一家都在这里,还有你兄弟的战友,农会的,妇女会的,街坊邻居的对我都很关怀,我明白你俩的意思,还是想带我走,人老了很恋家,我哪也不想去,需要安静,就让大大住这里吧,好歹是咱家呀。”
大妞呜咽着,啥话也没说。
第二天俩人去向二大二妈告别,大妞抱着二妈哭哭啼啼的,又是一场悲欢离合。
二妈含着泪说:“你放心回去吧,有我吃的一口,绝不给你大大少半口。咱家的房子马上就盖好了,年前我就让你大大搬回家里来和利儿一块住,我会好好伺候的,你一千个放心,农闲时来看看他,年龄大了常常想这想哪的,做儿女的常来看看他,陪陪他,说说话,老人也就放心了。”二妈是个心地善良又很心软的人,说着说着自己到伤心起来了,使得大妞又是一阵心里难过。
月底,部队要走了,走之前召开了干部会议,村上有石牛儿、柳絮絮俩人参加,开会前吴天亮提出邀请吴江海参加会议,得到了与会人员的一致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