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回目光,茶盏边缘的殷红血迹无意间进入视野。
回想起商刻羽苍白的脸色,虚浮的脚步,她连忙翻窗而出,顺着那个方向追去。
枫林似火,一袭淡雅的团花锦袍格外显眼。
商刻羽眉间一喜,走上前:“三师兄,你可算来了。”
回溯术能让所处的世界发生短暂的时间倒流,类似于一种“读档”的功能,而神阁是独立于三千界的,不受法则之力影响。
因此,人间的这一天是原本时间线的三天前,神阁则是原本时间线的三天后,公仪准从昏迷中苏醒,在情理之中。
“是啊,再迟来片刻,只怕你的修为就要废了。”公仪准转过身来,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
商刻羽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是在责怪自己不该使用那么多次时间法则,可事出紧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公仪准神情凝重,道:“师妹,我再问你一遍,你是否一定要和老师作对?”
“如果帮沈枕栖改命就是与老师作对的话,那便是。”
公仪准一时语塞,“也罢,你的性子倔的很,我多说无益。关于改命一事,你目前可有头绪?”
商刻羽苦笑:“上有天道,下有主神,要想改变命运谈何容易?”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就一直这么和沈枕栖在一起,直到找到改命之法为止?”
“是。”
“胡闹!”公仪准低声斥责,“神阁九门徒缺一不可,你的任务其他同门可做不来。”
“我心里有数,我会想一个两全之策的,再给我三天时间……”商刻羽低垂着眉眼,若有所思,“何况……也只有三天的时间了……”
“别那么悲观,办法总比困难多。”
商刻羽点了点头,顿了一下,道:“其实我帮沈枕栖改命的这一念头皆来源于愧疚。毕竟她的命运,是老师恶意赋予的。我身为老师的弟子,有责任替老师弥补过错。”
“你不必将这一切都归责于自己。”公仪准温言安慰,“何况你做得够多了,那把好生剑……费了你不少心血吧。”
他特意加重了“心血”两个字,商刻羽不好意思的垂下头:“果然瞒不过三师兄的眼睛。”
“你啊……”公仪准眼中流露出一丝无奈,“先是以月流为材,精血为引铸剑,又是不断用生命法则透支真气,现在还几次三番的浪费时之力,只怕还没等到沈枕栖改命成功,你就把自己折腾没了。”
“哪儿有那么严重……”
“怎么没有?”公仪准瞥了她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可是把沈枕栖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幸亏世间没有那种交换命格的秘法,否则你就……”
“我就什么?”
公仪准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商刻羽看向他,只见他眼神沉沉,紧盯着前方。
她下意识顺着这道目光转身,回望着不远处,待看清那个身形纤瘦的少女时,瞬间僵在了原地。
沈枕栖与她对视,面无表情,神情淡漠,那双只有在看到她时,才会晃荡微光的墨玉眼眸,终于又归为了冷寂,散发着早该如此的木然。
商刻羽嘴唇一抖:“你……”
沈枕栖不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拂袖离去,商刻羽亦是运转身法,紧随其后。
树枝摇晃,枫叶纷飞。
公仪准站在原地,神情复杂。
他只能提醒到这儿了,但愿商师妹能悟到那一层。
商刻羽不清楚沈枕栖具体听到了多少,但她必须要追回她,在这个关键时期,一丁点意外都不能发生。
但她明明在四周布下了结界,沈枕栖又是怎么进来的?
正忖着,却不想心头一紧,双腿发软。
原来是贸然使用身法牵动了本就枯竭的真气,她踉跄落地,连忙扶着旁边的枯树,赶忙调息。
耳边风吹叶颤,一道白影突然拦在她身前。
她打量着逆光而立的主神,咬牙:“我说沈枕栖怎么会不声不响的闯入我的结界,原来是老师在背后指引。”
主神微微一笑:“你这般不顾性命的待她,倘若她再不知情,岂非不识好歹?”
商刻羽凝视着主神眉心暗红的魔印,不屑与他虚以委蛇,冷冷道:“不管你怎么做,用银线之力威胁也好,挑拨我和她的关系也罢,我仍会一如既往的坚持我的选择。”
主神面露不悦,皮笑肉不笑道:“刻羽,你未免过于高估你了。神阁人才济济,不缺你一个。本座此番前来,只是念及师徒情谊,想帮你最后一次。”
他踱步到商刻羽跟前,缓缓道:“一个在黑暗中待久且早已习惯的人,对突如其来的光第一感觉是刺眼,紧接着才是欢喜。现在她已经知道将自己推入黑暗的人,和拿着那束光的人是师徒关系。你猜她还会不会像当初那样对你?”
商刻羽:“你是你,我是我,恩怨分明这四个字,她不会不清楚。”
“心里清楚和能做到是两码事。”主神掀起白袍,单膝跪地,与商刻羽对视,“你向来心善,不愿以恶意揣测他人,即便对方再恶,你也只会觉得是环境造就,与本性无关。但沈枕栖经历的不是一般事情,而是六世的恶意命运。
她身上的美好的品质,已经在六世更迭中磨灭了。遗留下来的,只会是对世间万物的怨恨。她的偏执和狠戾,从根本上注定了她不可能做到恩怨分明,你救她就是在害自己。”
商刻羽坚定的说:“我相信她。”
“可笑。”主神不屑一顾:“刻羽,我们打个赌如何?”
“打赌请找三师兄,我对这个不感兴趣。”
“要是你赢了,我就不再折磨她。如果你输了,就要自行封印情根,为我所用。”主神额上的魔印突然间闪烁了一下。
商刻羽明白主神说的“我”是指堕魔后的主神,本想直接拒绝,但话到嘴边,转了几圈。又咽了回去,于是试探道:“这赌注未免太不公平了。”
主神饶有兴趣的说:“那你想怎样?”
“你不仅要放了沈枕栖,还得将身体与意识的主导权还给我的老师。”商刻羽顿了顿,解释道,“我以我的全部交换,你自然也要如此。”
“好。”
主神回答的这般干脆,倒是让商刻羽感到惊奇,她有些后悔,自己似乎不应该那么快答应主神,起码要知道赌的是什么。
主神悠悠道:“赌沈枕栖还会不会回来找你。”
她略松了口气,信誓旦旦:“沈枕栖一定会回来的。”
待她走后,一个黑衣少年像影子般钻了出来,阴阳怪气道:“老师果然是对六师姐念念不忘啊。”
“莲生,休得胡言。”主神轻飘飘的吐出一句话,空气中却莫名多了重令人窒息的威压,靠近的枫林刹那化为齑粉,就连上面的飞禽也未能幸免。
“弟子知错!”宋莲生面露惶恐,连忙躬了躬身,过了片刻,终是忍不住道,“弟子只是不明白,既然六师姐背叛了您,为何不将她和那个姓沈的一起除掉,反而要答应她这种无理的要求……”
“商刻羽不能死,本座的大业离不了她。”
宋莲生想了想,小声问:“是因为法则之力吗?”
主神不语。
宋莲生微微拱手:“除了晚入神阁几年,弟子自认为不比他们差,老师有什么安排大可以交给我,我定不会让老师失望!”
听到这里,主神转眸看向他,又抬手轻轻地抚上他的发顶,过了好一会儿,才自言自语道:“……只有她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