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路路裹着大毛巾姿势奇怪的蹲在沙发上,蜷着身体,假装自己是只稚鸡。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客厅。 同样以奇怪姿势坐在她面前的,是穿着一身白色毛茸茸浴衣,头发微湿的哈利。他沉着脸,眼神比格陵兰岛上终年不化的坚冰还要冷。 安静的空间内,剩下雨水噼里啪啦的在窗户上疯狂敲击的声音,从客厅的玻璃望出去,只能看到被暴雨洗刷的朦胧的风景,像是一副被扭曲的油画。 屋内一片安静,暖气尽责的运转,缓缓的吹动桌面摆放的书页,沉寂的压力感让气氛格外凝重。 “你没有什么想要说的吗?”哈利语调还算平静,可在语调的背后,却仿佛潜伏着暴风雪,随时等着把她压进雪山深处。 她闻言缩了一下,把身上的大毛巾裹的更加紧,声音比蚊子振翅的声音还低,嘀咕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了。” 空气中传来了啪的一声。坐在对面的哈利哦了一声,眼睛眯了起来,声音更加和缓了,“你刚才在说什么?” 井路路拉着毛巾,连头脸一起裹进去,只露出了一双黑色闪烁的眼睛,缩在沙发的一角。 “我说,对不起。”她闷着声老老实实的道歉。 空气中又传来了啪的一声,沉闷的,粘稠的,像是什么水生物敲击着地板一样的声音。 那是一条鱼尾巴。或者说,那是一条人鱼尾巴。 刚才敲击地板的则是那条尾巴的尾鳍部分,软软的贴在地板上,清透的宛如上好的薄纱,在微弱的荧光灯下闪烁着星光般的光芒。再往上是青色的鱼尾,由下到上,由细变粗,有一大部分被哈利一起裹进了浴衣里面,而露出的一小部分光滑圆润,显露出青金交接的色彩。 尾鳍在她的注视下轻轻扬起,啪的一声敲击在地面上。 井路路的身体随着声音一僵,往沙发里面压的更加紧,恨不得挖一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分隔这两个人中间的桌子上摆着一把匕首,正是造成这个场面的罪魁祸首——乌苏拉的匕首。 在原著《海的女儿》记载中,小美人鱼的姐姐为了让小美人鱼重新回到海中,用自己的头发和乌苏拉换了一把匕首,那把匕首并没有使用,而是被小美人鱼丢进了海里,从此行踪不明。至于为什么会在后来流落到人类的手上,这也是个未解之谜。 她只知道在原文中,关于这把匕首的使用方式只有小美人鱼的姐姐们的一段话。 [在太阳没有出来之前,你得把它插进那个王子的心脏里去。让他的热血流到你脚上,你的双脚将会又连到一起,变成一条鱼尾,那么你就可以恢复美人鱼的原形。] 乌苏拉的匕首在她手上的时候,只有解除和破坏以及感应魔法的功能,她也从来没有考核过这把匕首是否就是小美人鱼的匕首,毕竟诅咒对她没有效果,很长一段时间井路路都只是把这把匕首当做普通的利器用。 之前将它借给哈利的时候,也没考虑过对方真的会用这把刀捅人……哦不,捅神。 她盯着面前被压皱的沙发皮,想着如果可以回到当时,她宁愿被巴力串成糖葫芦,也不想面对这个难解的局面。 碰了水就会变成人鱼,哈利现在完全就是不用唱歌对付水妖版本的《人鱼的旋律》的女主体质。 啪嗒。 沉寂在雨声中的房间,被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似是在吸引谁的注意。 坐在对面单人沙发上的哈利侧着身体靠在单人沙发里面,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拨弄尾鳍,使它敲击在地上发出声音,像是在吸引谁的注意力一般。 这里除了他就只剩下她了。 他问完那句话之后就不说话了,寂静再一次流淌在房间中,造成了压抑的气息。 她觉得这种安静大概维持了一小时,可实际上她看过挂在墙上的表了,只过了三分钟。她开始盯着桌子上被暖风吹动的书页打发时间,看它哗啦啦的张开,又轻飘飘的落回。荧光灯制造出的光线无声无息的漂浮在两个人的头上。 秒针无止境的缓慢,井路路偷偷换了一只腿支撑自己。 她好像没有听到敲击的声音了?也没有听见他总是压低原本丝滑的声线,故作高深讥讽她的话语? 她的大脑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一点,下意识的侧过头。 哈利侧着身体,尾巴长长的拖在地上,有一半被白色的法兰绒浴袍遮住,在往上是纤长的脖子。他看起来并不健壮,充满少年气息的身体此时无声的沉默着,陷在阴影中的苍白皮肤显得有些脆弱精致,嘴唇被浸的通红,透蓝色的眸子直直的看着在窗外不断散落的雨水,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悲恸而茫然的气息。 他看起来很冷,可皮肤是温热的。 那双令人心动欲碎的眸子动了动,逐渐有了焦距,金棕色的睫毛微微颤动。不知道什么时候,书页开始没有发出了哗啦啦被吹动的声音,她甚至没有听见雨声。 好像世界上一切都消失,只剩下彼此交缠的气息。 井路路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哈利的身前,四只手指的指尖轻轻接触着他的脸,好像在顺着他的轮廓滑动。 她倒抽了一口气,陡然的抽回手来,动作大的抖掉了斜斜挂在头上的毛巾,它柔顺的滑到肩膀上,露出里面乱糟糟的黑发。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被附身了? 哈利的眉尾轻轻一挑。 在他用充满荆棘倒刺的话语刺伤她之前,井路路率先的咳了一下。 “你还好吗?” “不好。”他静静的坐在沙发上,金棕色的头发是刚清洗完的蓬松,没有发胶或者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这很大程度的减弱了他身上散发的冰冷寒气。 好吧,是她害的他必须要待在这个寒酸的、窄小的、充满贫穷气息的旅馆,还害他在属下的面前狼狈的摔进了泥水里面。 最严重的是,她的一时疏忽,让他多了一个十分美观和具有童话意味,可本人却十分厌恶的尾巴。 那么她承受他的怒火也是正常的。 虽然房间开了暖气,可光脚站在地上还是有些难受,井路路卷了卷脚趾,清了清嗓子,厚脸皮的安慰他:“其实事情没那么糟糕。” 哈利那双眸子随着光线的折射闪烁了一下,下一秒,井路路就感觉到了一个冰凉粘腻的东西盖在了她的脚背上,轻声问:“是吗?” “没那么糟糕。”哈利缓慢的重复了她的话,嘴角勾起了一抹奇异的弧度,似乎十分信任她一样的问道:“你这么说,一定是有好主意了是吗?” 井路路默然,她还真没什么好主意。 她平时虽然没什么三观,谎言当饭吃,可她有一个原则,就是做不到的事情绝对不随意保证。例如哈利的诅咒。 她体质特殊,诅咒并不起作用,所以她也没有特意的学习这方面的事情,再加上哈利身上的与其说是诅咒,不如说是乌苏拉从前遗留在上面的魔法。 经过了百年的历史,不知怎么异变了,成为现在这种情况。 她在事情发生的那段时间,就已经试过了她知道的巫术,然而统统都没有起效。 “还是说,你刚才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哈利的语气没有任何情绪,声音也没有任何的起伏,好像是在诉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 她叹了一口气,约兰达跟她说过很多次,她这种随心所欲的性子迟早会吃亏,可是她没想到一次就摔的那么惨。 她的自大和不以为意导致了这一个场面,明知道哈利对这些魔法事情并不相信,还放任自由的把匕首放在他手上。 “我会帮你的。”井路路蹲下身子,把盖在她脚上的尾鳍给挪开,闷声问:“你怎么样,要不要泡水。” 哈利抿起嘴唇,大概是觉得泡在水里更不像是个人类,宁愿敷着湿毛巾都不愿意去浴室。 井路路深呼吸了一下,低声说道:“你生气也没有错,迁怒我也可以。” 哈利并不像他声音所表达的那样没有情绪。他的行为,他的双眼,都写满了暴怒、悲伤、惶恐、茫然和凶狠,那些情绪乱七八糟的在他周身掀起冷气,他却没有让那些具有攻击性的情绪来伤害她。 “这件事的源头是我造成的,在没有解决之前,你可以任意的使唤我。”井路路抬脸看着哈利,露出了一个笑容,试图打动他,“洗衣做饭扛米提水,我都很擅长的,要不要考虑一下,master。” 她注视着他,张开手,缓缓的试探的伸向在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他蓝色的眸子闪烁了一下,并没有拒绝,也没有挪开。 她的指尖轻轻的触上了他的,略微冰凉的触感由相触的部位传到她的大脑中,井路路没有停止,干脆的盖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陡然的垂下眼睛,似乎是在看那双互相交叠的手掌。许久,才轻轻的发出一声嗤笑:“是吗?” 他好像平静了一点,井路路也勾起嘴角,自下至上的与他相视,跟着他嘴角的弧度笑道:“当然,我的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