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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燕京城张觉断六根 大金国违约攻宋朝

诗曰: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话说张觉、景东明两个连夜从营州走了,一路上东逃西奔,却似失群的孤雁,趁月明独自贴天飞;漏网的活鱼,乘水势翻身冲浪跃。不分远近,岂顾高低。心忙撞倒路行人,脚快有如临阵马。张觉道:“见今如何是好?”景东明道:“且回平州,重整旗鼓。”两个说定,先望平州去。一路狂奔至城下,却见一伙辽兵在城上,为首正是那个书生,书生见张觉到此,笑道:“将军远道而来,小生当尽地主之谊。”张觉闻言,心下大怒,景东明道:“定是九尾狐易鸣,将把军印予他,因此赚了城池。”张觉怒骂道:“忘恩负义的狗奴才。”上面书生道:“你等何不来受降?我可考虑劝劝我家大王高抬贵手,放你们一马如何?”张觉又骂道:“誓死不降金狗!”骂完,奔往大宋走了,这二人忙忙似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行过了几处州府。正是逃生不避路,到处便为家。自古有几般?饥不择食,寒不择衣,慌不择路,贫不择妻。二人心慌抢路,正不知投那里去的是。一迷地行了旬日之上,在路却走到燕京城。入得城来,见这市井闹热,人烟辏集,车马骈驰,一百二十行经商买卖,诸物行货都有,端的整齐。张觉、景东明二人寻路来至宣抚司衙门,拜见宣抚王安中。当下天气将到十一月份前后,又是巳牌时分,却值退了早衙,府衙前静悄悄地。张觉、景东明二人不管不顾,忙来敲开门看时,只见府衙里走出一个吏员来。吏员问道:“来者何人?”张觉道:“烦请通报,平州节度使张觉,特来拜见王安中,王宣抚。”那吏员听得是节度使,忙请入内,引入一处客房暂歇,禀道:“大人捎待,我这便通报。”言毕去了,不一时回来道:“二位便来。”当下引入正厅大堂,看一人坐在上首。张觉、景东明看那人时,怎生模样?有诗为证:

方方正正一张脸,荡荡飘飘三绺须。

胖胖圆圆肢四体,摇摇摆摆此身躯。

那上首的大人,正是王安中,表字履道,雅号初寮。祖居中山曲阳人氏。年少时曾从师苏轼、晁说之。当时晁说之以为学当谨初,故牓其室为初寮。于哲宗元符三年中得进士。自道君皇帝时历任翰林学士、尚书右丞。后以谄事宦官梁师成、交结蔡攸获进,又附和宦官童贯、大臣王黼,赞成复燕山之议,出镇燕山府。当下王安中邀请张觉至堂上,张觉二人拜罢,起居已了,侍立在面前。王安中道:“节度远道而来,先请入座,吃杯茶水。”张觉就坐下首,景东明做了客席。左右上来瓜果点心香茶等物,张觉二人却也饿了,就先来吃喝。待吃茶以毕,王安中道:“前次收得将军大捷的消息,我亦替将军上报朝廷,不知下达如何?”张觉急切道:“大人有所不知,前次确实胜了一场,如今却败了,平州已然失守。我等此来,便是求大宋出兵,夺回平州。”王安中闻言大惊,乃道:“怎会如此?我这里不曾收到传报。”张觉就把备细道来:“自大败金国大将完颜阇母,并向朝廷报捷以来,数月无事。后金国遣完颜宗望接管完颜阇母本军,不一月我军内忧外患,抵挡不得,因此连夜到此。”王安中闻言道:“将军勿忧,既如此,我再上报朝廷,以求援兵助将军一臂之力。”当日便写下奏章,上达天听不提。

张觉就在府中住了半月之上,看看又到十一月中旬。完颜宗望遣使到燕京城宣抚司衙门,早有小吏来报与王安中知道,王安中大惊,先找来张觉道:“见今金国使臣到此,定是为你而来,唯恐他捉你回去,我不好办。”张觉闻言大惊,忙来拜倒,磕头如捣蒜一般,乃道:“还请大人救一救则个。”王安中叹道:“也罢,佛语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且藏身在此,莫要现身,一切有我。”张觉千恩万谢。王安中便教贴身伴当引张觉藏在甲仗库里。亲自当堂见了使者,使者道:“自我朝与宋国结盟以来,并无多扰,前月张觉聚众叛金,投靠你国。今奉我朝御弟大王完颜宗望的命,特来索要叛国贼首张觉。望贵国以大局为重,盟约为准,勿要背信弃义。”王安中道:“以你所言,我这略有耳闻,只是没有这个人。”使者道:“如何没有?”王安中道:“不信你搜便是。”于是亲引着金国使者,前后各个屋子格子都搜了一遭,却不见此人。王安中道:“使者若不满意,可全城搜捕,我等绝无二言。”使者心知肚明,也不敢得寸进尺,只得谢过,讪讪而归。

只说金国使者回禀完颜宗望其中备细,完颜宗望大怒,拍案道:“好个宋国,竟如此不知廉耻,私藏我大金叛贼,岂不是撕毁盟约?”此后每每下书传使,索要张觉,更加急迫。王安中苦挨半月,正是十二月份。实在难捱,又来问张觉,张觉一力只求救命。王安中叹道:“他那里勒逼的紧,我只好送一个人头过去,叫他息事宁人,将军意下如何?”张觉道:“最好,不知送谁的头去?”王安中道:“就你身旁那个,也算主谋,送去便好。”张觉正犹豫,景东明道:“送我的头去,能保我家将军性命么?”王安中斩钉截铁道:“只要你肯,我自然保得张觉性命。”景东明慨然道:“既如此,我愿用我项上人头,换我家将军一条生路!还望大人勿要食言。”王安中只是颔首,张觉则不言不语。景东明先对王安中拜了三拜,又谓张觉道:“将军,自小将跟随将军以来,每每出谋划策,计成皆有赏赐,计败亦有惩罚。然从始至终,但凡我计,将军无不听从。能得将军这般信任,实乃三生之所幸,古人言:士为知己者死。今番小将死了,也是自愿,只愿我家将军日后能重整旗鼓,再做那辅辽抗金的英雄。”说罢,又对张觉拜了四拜。张觉闻言垂泪,乃道:“兄弟,哥哥送你一程。”两个说了,搀扶起来,出院外去。张觉目送,景东明遂拔剑自刎。有诗叹道:

兄弟魂归分已迟,麾前帐下任军师。

今番意死见生欲,断绝将军贪与痴。

张觉见景东明跌入尘埃,便向前来,紧紧抱着景东明的尸体,痛哭流涕。王安中见状,只来宽慰,遣人搀走张觉。见张觉走了,令人将景东明的首级装入木匣,遣使送去完颜宗望处。早有探马报知完颜宗望说道:“宋国来使,说要献上叛金国者首级。”完颜宗望闻言大喜,忙请入内。大宋来使谎称张觉已死,现有主犯景东明人头在此为证。完颜宗望见首级果然是张觉身旁之人,便信以为真。左右又是那书生奏道:“还是大王心好,听宋国官僚言语便信以为真。”完颜宗望问道:“先生何出此言?”那书生道:“我且算过一卦,张觉并未身死,此乃宋国奸计,以求息事宁人罢了。”完颜宗望怒道:“宋朝安敢如此?我必禀明我王,教那宋国不敢小觑我等。”于是,一面上书与金国郎主知道,一面下书与王安中要人。

却说金国书信连连催促王安中交出张觉,信中言语愈来愈激烈,皆是甚么:“不交此人,两国盟约恐不能长久,两国和平恐不能长久。”诸如此类,云云。王安中自思忖道:“虽曾答应保其性命,然不可将大宋置于此地。”不得已,把张觉引出来,数落他的罪状,乃道:“非是我食言而肥,实乃金国节节相逼,奈何不得。今用你项上人头,换我大宋太平罢。”张觉闻言,大骂宋人,骂不绝口:“你等如何这般不讲信义!”王安中亦无奈,叫人斩讫来报。左右推张觉出门,张觉还在那里谩骂。正要斩首,忽闻:“刀下留人!”那行刑刽子看了,是个将军打扮,当即停手。那将军问道:“这是张觉?”行刑刽子答道:“正是。”那将军道:“你且慢动手,容我与王安中大人商议了再说。”那刽子闻言,连声答应。

那将军大跨步进来,左右王安中的伴当忙来拦着道:“将军,且容我禀报则个。”那将军道:“俺不用你,退下。”言毕,自顾自闯门来。王安中正在堂上等候消息,忽闻脚步声,盔甲声叮当乱响,一眼望去,正看见那将军。这将军是谁?正是郭药师。这郭药师原是辽国大将,自金国壮大以来,郭药师不敌金国,被迫投宋。当下王安中谓郭药师道:“将军如何不守城池,到我这里何为?”郭药师道:“俺听闻辽国降将张觉在你这里,又听闻那金国崽子催促的紧,方才来此,见了你要斩那张觉,俺来劝你作罢的,幸好赶上了。”王安中道:“将军,我若不杀他,宋金盟约必毁。”郭药师道:“金国狼子野心,辽国灭时,盟约如何不毁?”不待王安中搭话,又道:“我自是大辽的将军,如今投靠大宋,以来屡立战功,固守边疆,到如今许多时日,若你这般便杀张觉,我等许多降将如何自处?若其索要非张觉,乃我郭药师,又当如何?”王安中深知其意,恐毁坏人心,只得放了张觉。当时教停手,引张觉回来。张觉见状,忙来磕头致谢,将军威严荡然无存。郭药师忙来搀扶:“将军请起,如今我二人有意放你,再做大宋的将军如何?”张觉思索一番:

“想我人生,自大辽登榜以来,好似大鹏腾空,本要为我大国争光,却沦落国破家亡,无奈投金,金国待我如何?又无奈投宋,宋国待我又如何?方才半死之躯,深感大起大落,如今六个兄弟,生死离别,再难舒展壮志,怎有凌云胸襟?罢!罢!罢!”

思罢,叹口气道:“求二位大人放过我罢,如今我心如死灰,不愿续职。感谢不杀之恩,余生愿做良民便好。”郭药师与王安中相视无言,沉默半晌,郭药师开口道:“既然如此,你自便吧。”又谓王安中道:“那郭某便不多叨扰,告辞。”说完,转身去了。王安中见状,心中五味杂陈,叹口气道:“这郭药师,来去如风,性急如火,为了救你性命,千里迢迢亲自而来,我若不从,以他的性子,怕不是把我斩于剑下了。”说了,苦笑一番。笑罢,又道:“如今留你性命,你自去罢。”张觉闻言,便向王安中辞行,转身走了。王安中目送张觉远去,心中叹息,不必絮繁。

再说张觉离开燕京,一路不知望哪里去,浑浑噩噩却来到代州五台山。是夜,张觉自上山来,敲开佛门,有小沙弥开门道:“施主如何深夜至此?”张觉道:“一路只是行走,不晓得天时,因此错过了宿头,我知佛家大开方便之门,特来借宿一宵。”小沙弥闻言,觉得可怜,便引入客房里歇了。从此张觉暂住这方寸之间,不知过了多久,有智真长老请张觉到方丈。长老邀张觉向客席而坐,智真长老道:“施主且请拜茶。”只见行童托出茶来,智真长老与张觉茶罢,收了盏托。张觉道:“不知长老唤我到此,有何见地?”智真长老道:“我观你六根尽除,尘缘已了,满面佛缘神像,便邀入我空门如何?”张觉道:“小可张觉,识得哀莫大于心死。既然长老法语相邀,我亦如是。”二人说定,智真长老便唤首座、维那商议剃度这人,分付监寺、都寺安排办斋。当时剃度,智真长老谓张觉道:“如今你六根清净,遁入佛门,乃至深浅,了却红尘,赐名法号,便唤净珏。”从此,张觉已死,净珏才生。有诗为证:

国破家亡投大金,又投大宋到如今。

名称张珏都曾死,清净六根便断心。

再说完颜宗望不见张觉人头,便以张觉反叛金国,宋朝包庇为由,奏请当朝郎主出兵攻宋。此后金朝出兵伐宋,终致靖康之难。此时后话。正是:因果循环神仙意,历史从来有人书。不知大金出兵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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