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的七八个人大致讲了下，赵庭芳心里有个数，每人差不多五六千块钱，合起来大概不到五万。

“李哥说他一会儿就来，其实那工程队还欠他钱呢，比俺们的都多，他两万多呢”孙亮放下电话说道。

“他跟你们签合同了吗？或者是跟那个工程队签合同了吗？”赵庭芳再次把机器打开对准孙亮进行拍摄。

几句话大家就熟悉了，赵庭芳人可亲，她说自己也有亲戚给人打过工，被人欠过钱，理解被拖欠工资的感受。所以大家不再紧张，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哪里有什么合同，大家都是临时出来打工的，你要签合同，人家还不用你了呢。”

外面站着冷，这处厂房才竣工没多久，还没有正式启用，孙亮带着赵庭芳去一处仓库避风。

仓库里大家说说笑笑，没有职业隔阂。仓库里很黑，有几个工人在一边靠墙倚着不大爱说话，有几个跟孙亮一般大的倒是问了赵庭芳好几个跟记者有关的问题，赵庭芳知无不言，孙亮觉得记者也不像别人说得那么坏心眼子了。

“你到底多大？”赵庭芳笑着问向孙亮。

“我22了”孙亮一脸嬉笑。

“啊？真不是19啊？”赵庭芳没想到自己还真猜对了，怪不得听这个孙亮唠嗑感觉不像个毛头小孩子呢。

“不说小点儿，你们记者也不管啊，都打了好几遍电话了”孙亮继续笑。

“嗯，也是！一到年底，这讨要工资的热线记录都写了好几篇儿了”赵庭芳也低头笑笑，她没有告诉他们，这采访讨要工资起码是得按照拖欠额度去排，前边有几百万、几十万的，隔几天有几个闹着跳塔吊的，就他们这个小稿子还真得往后排挺远呢。

“李哥！”孙亮冲门口亮处进来的人问候了一句。

这位刚进来的李哥也是一副农民模样，他十分忐忑地走到赵庭芳跟前，“记者同志，我也是没办法啊，他们还欠我好几万呢，你帮我们想想办法，你说这些人都是我带出去的，现在没有回头钱儿，我这年是过不了了啊！”李哥咧着嘴巴一脸苦相。

简单介绍了下自己，赵庭芳赶紧切入正题，“刚才他们都说了一些，你再把你跟那个工程队是怎么联系的，又因为什么没有签合同说一下吧”赵庭芳边说边举起摄像机。

李哥这时有些紧张，他抹了一把脸，深呼一口气，“其实这个工程是层层发包，从上到下一共四层。最上面的那层是市里一家国企，这家国企跟找了一家正规工程公司外包，这家正规的工资又找了一家没有资质的公司施工，我们都是跟那家没有资质的公司联系的，这会儿人也不接电话，我也没招儿啊”。

拍完画面，赵庭芳跟这几个人去找了最上面那层国企，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负责人。

“您看，这个情况怎么办啊？”赵庭芳并没有打开机器拍摄，她知道这种国企特别注重宣传跟“颜面”。

“情况是这样啊，我们呢，已经结清了所有的工程款，现在是一分也不欠，我们也是跟有资质的公司签订的合同，你要报就报，但是我们肯定是没有这份钱再往外拨了”这位负责人态度其实还算谦和，但却始终坚持不能再拿钱了。

法律上来讲，如果这家企业发包给没有资质的工程公司，他们才有责任。眼下表面上看跟他们一点关系没有，但背后谁知道呢？

去劳动保障部门就告诉你去法院告，但有几人去告？

为了给他们解决这个问题，赵庭芳觉得还是得从这个企业下手。

“他们都不容易，您就给打几个电话，问一问这个事儿，没准立马就解决了”赵庭芳笑着说道。

“你们先回去吧，但这件事儿真跟我们没关系，你可不能报我们啊”那人故意看了眼摄像机。

赵庭芳笑着说，“好的，没问题”。

从这家公司走出来之后，孙亮跟他的李哥都心怀感激地走了，嘴里还不忘念叨着赵庭芳的好。他们都没有车，要走很远的地方去坐公交车。昨夜下了雪，路边的白雪已经蒙了尘。赵廷芳也没有车，她背着沉重的机器包走在空旷的马路边上。

小高清摄像机不沉，才五六斤，拿右手架久了，手背上连着食指的关节处已经出了茧子。赵廷芳仰头望着碧蓝的天空，想着那些黝黑的，佝偻的打工者，生活再苦，总要搏一搏的，那些看似不可能实现的事为什么就不能转个弯？换个角度去想呢？想到这里，赵廷芳的嘴角挂上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