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非正咂摸着他这句话的深意，就被杨制片喝了一声，“赶紧上楼吧，你稿子定了，每次做片子都最慢，早点做啊！”

听了这话，肖非才慢腾腾地回到办公室，脑子中还是他那句话，手里拿了包就上楼编片子去了。

他们都走了，杨哥办公室里的编务王姐就开始絮叨，“这么多年了，你说你脾气也好，也不抽烟，换个人来，我还真不适应！”

杨哥又来劝她，“你脾气也好，谁来不都一样，有毛病就挑呗，挑来挑去就磨合好了，我这几盆花就不搬走了，你给我好好照顾啊！”

王姐一脸不情愿，“我可不管你这些花，太娇贵了，赶紧搬走吧！”

杨制片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嘴上笑着，心里却哭了。

多少年来，他的眼泪不都是往肚子里咽的吗？这档新闻，从开播那天开始，无时无刻不牵动他的心，十年了。啊，怎么是十年？“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虽不是老夫老妻的感情，如是如同养大的孩子般的感情，教他如何割舍得下？

也不是没抗议过，可收视率在那摆着，广告部的人、其他栏目的人，居然没人替他说一句话。

杨冬的目光扫过身后的小床，节目开播那会，多少次，他晚上加班就睡在单位了？2008年，节目正式直播，他兴奋地一夜没睡，还有墙角堆放的垃圾一样的奖状。什么省里的市里的奖状，单位给的优秀职员，什么先进个人之类，他从来没当回事，只想做些实事而已。记得有次记者说有单位要来给节目送奖状，他冷冷地说，“跟他们说，咱们节目从来都视荣誉为粪土”。

刚刚，一直跟自己扭着来的王强说，记者们在写联名信，想要抗议！他给压了下来，“情领了，但别闹了！”王强说应该吃个散货儿饭，杨冬也说不同意，集团的意思是低调些，毕竟是升为台长，别搞得领导太难堪了。

第二天早会，他一如既往地早早地来，故意翘着二郎腿做一副轻松样儿。却不是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会装的人，大家早看出了他心里难受，笑容有多勉强。

这一次，他没有批评那些做得不好的记者。

“咱们新闻还是得做好大民生，公共新闻质量必须保证，活动也不能少，提高互动。庭芳，你微信这边再努努力，也不用别的，每天能坚持现在这个微友增加量就行！”

多少年来，都是他在说，别人听，从来没有人插言。但是今天的安静却格外得别扭。

说了二十多分钟，他实在坚持装不下去了，“大家也知道，我要高升了，我还是说点儿获奖感言吧！”

听了这话，倒是有几位记者忍不住笑了笑。

杨制片接着说，“我还是劝大家，闲时多读书啊。书越看越多，明白得越来越多，需求越来越少。以前我总觉得“是我们改变了世界”，但现在却回过味儿来，“是世界改变了我和你”。这么想，不是多大的过错，不用对谁说“对不起”，岁数够了，能平静下来，一个重要的原因，大多都是反抗过、挣扎过、呐喊过，或起码助威过，而至于是否在世界这大青石上撞出了几丝裂纹，还是自己撞一头青包，那往往不是我们能掌握的。时代太强大，命运又太诡异，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复盘，又或者一直耿耿于怀，其实都毫无意义，除了折磨自己，又能怎样？十年过去了，对于人的一生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于一档新闻的制片人，我老了。所以手里拿的蜡烛，哪怕是火炬，都该交到新人手里了。”

这一段话说了很久，但没有人急匆匆地拿着采访机器往外走，没有人窃窃私语，没有人在接打电话。

停了一会儿，杨制片收起自己的小日记本，还是立起来在桌上磕了一下，“谢谢你们啊，一直陪着我”。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新闻讲究效率，换岗也说风就是雨，过了两天，杨制片的办公室里，他那些书，那些纸稿文件就都搬走了，只剩下一沓放在窗台的皱巴荣誉证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