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道道好菜摆在了桌子上,许五爷并不客气甩开膀子大有横扫千军之势举筷就吃了起来。
几道菜垫了底许五爷这才聊兴大发,以“吃”为题,某某菜如何做法,某某菜如何吃法,钰福哪里有心听这个,借着许爷大嚼得片刻忙问:“五爷,您说那祁正堂……也和范氏有一腿?”
许五爷笑着嘴里喷出一股酒气,他拿起一根牙签剔着牙悄声细语地讲起来。
(七)
这位祁大人,名自安,浙江临安人,少年得志,十八岁在省城‘乡试’中了举人,家里良田千顷是个有名的富户,二十岁送他进京去参加‘会试’。
祁家虽然有钱但在乡里毕竟没有见过多大世面,这位祁自安带着不少银子来到BJ,眼看着玩不尽的去处,吃不够的佳肴,心里就像新媳妇打鼓——喜咚咚的。
离‘会试’之日还有一个来月,这位祁自安如同野马脱缰把书箱撇在一旁整天是上戏园,下酒楼,逛庙会……该吃的吃了能玩的玩了,唯有一样没称心,前门外八大胡同的妓院他在门口转了八圈儿硬是没敢进!为什么?原来离开临安前,老太爷特意把他叫了去,没嘱咐别的单单说了这件事,告诉他如果胆敢在京寻花问柳染上脏病就别回来见他,祁自安想到爷爷那副凶神恶煞的面孔想到让人心惊胆战的祖宗家法这双脚才没敢迈进去。
虽然没敢进妓院,可祁自安欲火中烧好不难熬,可巧一位酒楼里认识的朋友拉他做陪客到范氏家中闲坐,俩人可真算是一见钟情,范氏见祁自安风流倜傥气度不凡,祁自安看范氏千娇百媚如花似露,彼此眉来眼去已然是心照不宣了。
有一天在范氏起身送客的时候悄悄拉了拉祁自安的袖口低声道:‘祁相公单来啊!’一个‘单’字把祁自安乐得心花怒放。
说到这儿许五爷自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钰福急着往下听忙道:“那位祁大人怕是第二天就……”
“哪儿还等的到第二天!当天晚上祁自安就以丢了条汗巾为由来到范氏家里,范氏更是喜出望外招待得何等亲热就不必细说了。”许五爷又拉开架势接着讲了下去。
酒色助兴,祁自安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从三皇五帝讲到唐宋元明的盛衰因果、利弊得失,仿佛自己已然是位治国安天下的当朝宰相,接着又从诸子百家四书五经讲到唐诗宋词、元曲杂剧,又仿佛是位满腹经纶的风流才子,直说得范氏目瞪口呆,简直要把眼前冒出的这位圣人供起来。
“凭相公的才华,这次会试定然能够金榜题名!”范氏完完全全被迷住了,她娇媚媚地恭维道。
祁自安自负地点点头却又摆了摆脑袋叹了口气道:“自从进了BJ,这书读也读不得,看也看不得……”
“相公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吗?”范氏问。
“那客店从早到晚人来人往,嘈嘈杂杂不得安宁!”
心有灵犀一点通。
范氏忙道:“我这西厢房如今还空着,倘若相公不嫌弃搬过来住也好有个清静的地方。”
祁自安心里欢喜可嘴里又推辞了一句:“格格家里没有男人,恐怕……”
“独家独院的,相公就不必多虑了!”范氏说着立马吩咐奶妈去收拾房子,第二天这位祁大人就大摇大摆地住进了范家小院里。
钰福笑问:“这些闺房秘闻五爷不是杜撰出来的吧?”
“你五爷的话什么时候假过?可称件件都有出处!”
“难道是那位奶妈……”
“行!老弟不愧是干这行的,正是她这位奶妈后来和范氏闹掰了,一张烂嘴把这位范家格格说了个底儿掉!”
“她是怎么和范氏闹掰了的?”
“那是后话,心急吃不了热馒头,你就慢慢往下听嘛!”
正说着堂倌走进来:“二位爷还要添点什么?”
钰福头也不回:“再上两个热菜一壶酒,这儿就没你的事儿了!”
“是啰!”堂倌看出这两人是要说点不为人知的话赔着笑脸快步转身离去了。
许五爷见没了外人这才叽叽咕咕地又往下说起来。
“祁自安搬进了范家西厢房,饮食起居范氏照顾得周周到到,里里外外三个人倒真是清静得很,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祁自安的心思哪里在读书上,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除了每日晚饭之后范氏和他谈笑一会儿外不是称身体不适就是说外出串门儿从不和祁自安搭讪,更甭提同床共寝了。”
钰福:“噢?这倒怪了。”
许五爷如同说书人又说了下去。
那祁自安急得抓耳挠腮,心想兴许是银子用得不够便又是打首饰又是买绫罗,并且三番五次打点奶妈让她去说和可依旧是不见效力,让他疑惑不解的是从范氏脸上看不出对他半点的嫌弃、冷淡,伺候的仍是那样周到细致。一天夜里他实在是打熬不住了,狠了狠心爬起来直奔这位范家格格的卧房,拨开房门,祁自安扑到床前撩开幔帐,就见范氏轻衣薄纱端坐在炕上,脸上既无惶恐又无羞涩,只是埋下头低声叹了口气,祁自安扑上去把范氏紧紧抱在怀里,范氏没有推脱由着性儿让祁自安亲着吻着撕扯着。
范氏在一阵风暴卷过之后道:“我的心想必相公是知道的,可……可是……”
“可是,可是些什么?”祁自安摇着范氏的身子急问。
“我不能耽误了相公的前程!”
“这话怎么样?”祁自安不解又追问。
“眼下离会试的日子已然屈指可数了,相公不思温习备考只是一头埋进温柔之乡,倘若会试有个闪失,相公何颜去见家中父老,奴家……不就成了祸水之源了吗!”
祁自安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范氏回避他的一番苦心。
范氏柔声细气地劝道:“相公千万不要心猿意马,奴家早把心交给了相公,会试之后,全凭相公处置……”她娇嗔地一笑。
“好格格,我的心肝儿宝贝儿……”祁自安听了大为感动使劲点着头把范氏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钰福听呆了,不自主地点头:“好个有心机的女人。”
许五爷接着道:“打这次以后祁自安果然收了心,白天手不释卷,晚上挑灯夜读,‘会试’大吉,榜上有名成了‘贡士’,接着又进宫到保和殿‘殿试’中了‘进士’,按照大清朝的规矩中了进士又被选到‘庶常馆’深造,这一造就是三年,这三年里祁自安与范氏真可称如胶似漆,可他万没想到‘散馆’之后被外用回浙在桐庐县做了一任七品县太爷。”
“这三年里难道祁大人还没有和范氏成亲吗?”钰福问。
许五爷一乐:“成亲?直到这位祁大人走马上任的头一天才告诉范氏,来京‘会试’之前老父已然给他定好了一门亲事,一面是父命难违,一面是两情眷恋,他向范氏要主意,范氏哭无泪、叫无声,可还是成全了祁自安,一不闹,二不吵,三不要钱财,一步步把祁自安送出了十里城外……”
钰福听得入了迷。
许五爷:“想当年这件事成了街谈巷议的话由儿,不少人挑起大拇指夸范氏重情重义,可是就从那以后范氏变了,变得刁钻泼辣,暗门子的事她不干了抽大烟吸白面儿自己糟蹋自己,接着和那奶妈闹掰了,日子愈过愈难,总算天无绝人之路,伯什户文光时常去接济她,直到进了文家做了位侧福晋!”
钰福跟着叹了口气点点头。
许五爷接着道:“不知这位祁大人是政绩卓著还是银子当家,反正是官运亨通,前几年进京做了提督衙门的正堂。”
“祁大人进京后和范氏……”
“不知为不知,妄谈正堂大人,你是想让老哥哥我挨板子?”许五爷半开玩笑地指点着钰福笑起来。
堂倌进来又上了两道热菜,一盘琥珀七珍,一盘鸡油三白,许五爷吃了个酒足饭饱嘴里哼着皮簧叼着牙签摇摇晃晃地离开了三友居。
钰福会了账擦了把脸,堂倌赔着笑脸把他送到了门厅外,钰福心里头一阵阵觉着不大好受,倒不是心疼请客的几两银子,只是没想到范氏和祁正堂有这么深的瓜葛,他想起提督府旁门走出的那顶小轿……倘若说这范氏真的就是凶犯,案子到了提督衙门还能问得下去吗?弄不好自己的饭碗,乌大人的顶戴,全成了日本船——满(完)!他心里翻腾着,顺着范氏这根藤摸下去怕是不妙,眼瞅着破案的头功不拿又不甘,就这样思来想去从北新桥走到四牌楼整整溜了一条街。
“姜是老的辣,还是问问自己的老伙计!”钰福看了看时辰拿准连升一准泡在公泰茶馆里便放开脚步直奔而去。
果然,钰福一进公泰茶馆就见连升坐在靠屋角的一张桌子旁,八成也是刚领了饷银,一壶龙井之外又加了一碟芙蓉糕一碟玫瑰枣儿。
“连兄,您还在这儿清闲那?”钰福走了过去。
“贤弟,三友居的‘酱爆目鱼卷’名不虚传吧?”连升笑吟吟地问。
“连兄,您,您怎么……”钰福心想自己刚从三友居出来不到两个时辰,连升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他刚开口要问连升狡黠地眨眨眼睛:“什么事儿能瞒住老哥哥我?得了,就算我没这份口福!”
“今儿是和许五爷碰上了,改天我单请您……”钰福连忙解释。
连升哈哈一笑:“一句玩笑你也当真?许五爷那儿掏出点什么新鲜的?”
钰福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我正是来找连兄您要个主意的!”说着他凑近连升耳边小声道:“听那许五爷讲祁大人和范氏的关系非同一般,要是把这案子办到范氏头上弄不好岂止砸了饭碗,恐怕还要坏了乌大人………”
连升摆出一副长者的面孔:“贤弟呀贤弟,我早就劝你不要屎壳郎钻炕洞,假充黑包公!这官面上的事要多思多想,被不住哪儿就是井!”
“依您之见就这么罢了?”钰福又问。
“……”连升端起茶碗思忖着。
这时门帘一掀走进一个人来,这人上穿月白色对襟小褂下穿夏蓝布长裤,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鸟笼子。
几个茶友纷纷招呼起来。
“普爷,您这儿坐!”
“少见呀,普爷!”
跑堂的钱二走到连升钰福的桌旁悄声道:“二位爷,来的这位就是普云,据卖炸豆腐的小德子说,出事那天夜里他眼见普云慌慌张张地从小菊胡同里出来!”
连升和钰福自然把目光转了过去。
普云一面点头赔笑给那几位请安一面把鸟笼子放在桌子上坐了下来。
一位茶友指着鸟笼子问:“普二爷,您这百灵子又学了点什么新玩意儿?”
普云笑而不答冲着鸟笼里逗引起来,那只漂亮的百灵子抖起翅膀撒着欢儿地叫起来,特别是学了几声家猫叫,乐得大伙儿纷纷叫绝!
逗罢了鸟一位茶友问道:“普爷,领催文爷家出了事儿您也不去张罗张罗?”
“这些日子整天穷忙,还没腾出工夫来呢。”普云答道。
这位接着打趣儿道:“和范姑奶奶唱别窑啦?”
普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瞪起眼睛说:“我说二位,今天干吗跟兄弟我过不去呀?!”
有位年长压低声音说:“别跟普二爷打哈哈了,那桌坐的是翼里办事的,别把咱们的玩笑当真言把二哥锁了去!”
几个人大笑起来。
钰福扭头去看恰好普云正偷着往这边瞧。
四目相对,普云眼里一阵慌乱!
钰福的目光向下一滑,突然心头一怔两眼发直原来他看到普云的裤子上有一块没有洗净的暗紫色血迹!
这时普云很不自然地站了起来:“兄弟有点急事要到西城跑一趟,向各位告假了。”说完提起鸟笼子慌里慌张地向外走去。
钰福收回目光看了看连升。
连升眼眉一挑似乎在问:“你也看见了?”
钰福轻轻点了点头:“连兄,您……”
钰福刚一开口被连升摆手止住。
连升叫过钱二结了茶资招呼钰福朝外走,来到大街上没等钰福说话,连升道:“有些话茶座上怎好深说,贤弟,你心里的所思所想我这肚里明镜一般,这普二就是真凶,可我劝老弟不要深管实在是一番好意,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朝朝代代都是如此何况正堂的旧交……”
钰福愤愤不平地重重地点点头。
“不过……”连升话锋一转:“咱们身为侦缉探兵,眼瞅着真凶不报,眼瞅着阿氏那弱女子含冤受屈也的的确确是昧了良心。”
“那您的意思是?”
“依我的意思……咱们管探,乌大人管办,面见乌大人之后把访查到的如如实实举报上去,不添枝不加叶儿,不七荤八素地乱出馊主意,尽了咱们的探访之责也就结了!”
“着哇!就听连兄您的,咱们立马去见乌大人?”
“慢,咱们哥俩还是先找到小德子,不是有人说案发那天他见到普云了吗,咱们把事儿问个清楚,越是在这节骨眼上越是不能出一点纰漏!”
几句话又说得钰福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