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枉?!”乌恪谨一拍堂木:“给我收!”
左右皂隶又是一拉拶绳!
范氏叫着呻吟着!
“文范氏,你招是不招?”
范氏一头冷汗双目紧闭依旧摇头。
“不动大刑量你不招来,夹棍伺候!”
皂隶们把夹棍“哐”的一声扔到范氏面前。
乌恪谨叫道:“把这刁妇夹起来!”
范氏再也坚持不住了身子一挺瘫倒在地上。
一名皂隶在范氏的鼻子前试了试,禀道:“大人,这刁妇背过气了!”
乌恪谨站起身余怒未消地吩咐道:“喷醒她,暂且拘下去!”
副翼尉鹤明顶撞了乌恪谨几句躲过了这场堂审直奔提督衙门去见祁正堂。
鹤明添油加醋地把乌恪谨参了一本。
“胆大的奴才!”祁正堂咬牙切齿地低声嘟囔着。
鹤明抬头看了一眼祁正堂道:“祁大人息怒,依卑职看还是要严讯春阿氏,只要她顺理成章地招出奸夫,这案子对上对下有个交代不就结了?乌恪谨再折腾还能翻出如来佛的手心去?!”
祁正堂赏识地朝鹤明点了点头。
就这样左翼公所的堂上还没有抬下文范氏提督衙门已然开始刑审春阿氏,结果呢?竹篮子打水一场空,阿氏只求速死,范氏宁死不招,两头全都没有着落。
这一夜钰福翻过来倒过去睡不安宁,自己把普云裤子上的血迹当成了至重的物证报给了乌大人,可现如今他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盼随着普云的死能把这件事黑不提白不提地瞒过去,拿定了主意第二天一大早就来到翼里找到跟他去普云家办案的两名兵勇如此这般地嘱咐了一番。
没过多久乌恪谨到了一见钰福便道:“阿氏一案你办得不错,回头跟我去趟提督衙门!”
“嗻!”
乌恪谨进了公事房。
钰福一回头见连升神色不安地拿着一份报纸走进来。
“连兄,您……”钰福上前要打招呼,却被连升拉到墙角,两人神色紧张地嘀咕起来,这举动被屋里的乌恪谨看得一清二楚。
“连升,钰福!”乌恪谨隔着窗子叫道。
两人连忙答应着撩帘来到屋里。
“看你们二人这神气,出了什么事情吗?”乌恪谨一面整理着官衣一面问。
“这……”连升瞧了瞧钰福又看了看乌恪谨不安地:“大人,您……您不要动怒……”说着把手中的《京话日报》呈了上去。
乌恪谨展开一看只见上面有一行黑字标题十分醒目:“《看督府诬把良妇为淫妇,笑翼爷错将疔血做凶血》”署名又是‘疑心子’!
乌恪谨先是一愣,接着又笑起来:“疔血?这‘疑心子’可实在是乱造谣言了,我乌恪谨总不会糊涂至此!”突然他发现钰福脸色灰白心中骤然袭来一股不祥之感。
“钰福!你……”
钰福见乌恪谨一对利目紧盯在自己脸上忙上前一步又愧又怕地:“大人……昨天我没敢照直回,那普云裤子上有血迹的地方确确实实长了一颗出血的疔疮!”
“啊?!大胆的奴才,你……”
钰福扑腾一声跪在了砖地上乌恪谨刚要发作一名差役走进来报道:“大人,提督府来人,祁正堂请您马上过府叙话。”
乌恪谨“嗯”了一声狠狠地瞪了钰福一眼甩手向外走去。
钰福爬起来哭丧着脸冲连升道:“连兄,这档差事咱哥俩儿办的可是灶王爷翻跟斗,砸了锅喽!”
连升摇着头拍着桌案上的《京话日报》自言自语:“这洋报也……真他妈邪乎了!”
乌恪谨仿佛怀里揣了只兔子忐忑不安地来到了提督府,由门官引着来到了后宅的小客厅小客厅里十分考究,四壁高悬着唐宋今人的名家书画,尤为夺目的是一幅宋人的《双鹤图》,凌空展翅,呼之欲出。一色的硬木雕花高背太师椅,大理石台面的红木小茶几。屋顶上垂下一盏舶来的西式吊灯,地上则是一块色彩缤纷图案瑰丽的波斯地毯,中西合璧显得十分雍容华贵。
乌恪谨走进去见祁大人已然等在那里连忙上前请安。
祁大人略微把头点了点伸出手指了指椅子。
乌恪谨小心翼翼地侧身坐下来。
“《京话日报》上的文字乌大人见到了吗?”祁正堂语调不阴不阳地问道。
“卑职见到了。”
“什么‘看督府诬把良妇做淫妇,笑翼爷错将疔血当凶血’竟敢骂到我的头上,他们眼里还有没有大清朝的王法?!”祁大人的声调越来越高,乌恪谨默默地没有搭话。
祁大人又问:“这洋报上署名‘疑心子’的是个什么东西?”
“卑职查过了,报馆说笔者不愿披露姓氏,他们有权代为保密,并说这是为民直言!”
“哼!什么为民直言,分明是妖言惑众!乌大人办事一向谨慎过人,总不能如洋报所言,错把疔血当凶血吧?”
“回大人,那普云裤子上的血迹……的确是……是一片疔血。卑职办事不力正要向大人请罪。”乌恪谨站起身愧悔的低头言道。
祁正堂先是意外地一怔,随即点点头口气很是和缓地:“文家血案的真凶必是阿氏无疑,为兄早就叮嘱你不要节外生枝,事已至此,你回翼后把文范氏速速开释……”
乌恪谨忙道:“文范氏的可疑之处尚未问个明白,万万不能开释呀!”
“疔血凶血都成了报上的笑料,恪谨大人还不善罢甘休吗?”祁大人冷冷地问道。
“大人,那血迹即使不是凶血,可这真凶若不是普云他何必畏罪自尽呢?七月初八文家出事那天夜里普云从文家慌慌张张跑出来又有人证在案,范氏和普云的奸情也是确确凿凿,这二人所担嫌疑至重,如不究查明白又怎能折服人心,洽孚舆论?”
“舆论?!”祁正堂冷笑了一声:“我一个堂堂步军统领衙门的提督还怕那张小小的《京话日报》不成?!”
“正堂大人切莫小看了那份洋报,卑职听说两宫太后期期都要御览,倘有不慎上头怪罪下来,大人您……如何担待?”
这句话击中了祁大人的心窝他长出了一口气缓缓地转动着手心中的两粒核桃。
乌恪谨见祁大人沉吟不语觉着自己也不便多讲什么只好静候下文。
少顷,祁大人睁开微合的双眼道:“乌大人,你回翼之后马上把文范氏解来,明天本官亲自堂审,你再差人到《京话日报》馆,让他们的主笔来府旁听你也到堂上做个陪审。”
乌恪谨欣慰地忙道:“卑职遵命!”见祁大人端起了茶几上的钧瓷盖碗,便连忙起身告辞出府。
听到乌络谨的脚步声远去了祁大人脸上露出讥讽地一笑喊了声:“来人!”
一个贴身差役走到他身边,祁大人低声吩咐道:“待左翼把文范氏解来之后你秘密把她带来见我,我有话要问不可声张!”
那差役心领神会地点头应命。
要说祁大人与文范氏二人的私情未了也着实有些冤枉,自打祁奉调进京两个人未曾见过一面这也真是实话,可缘由何在呢?您想,祁大人身居高位自然不愿意满城打听范氏的下落,范氏虽然知道了步军统领衙门的提督就是当年的祁公子,可是一来她已然嫁到文家做小,二来觉着自己人老珠黄又何必重温旧梦自讨没趣呢,正可谓“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她咬牙跺脚了却了这桩情案。
人世间的恩恩怨怨就是这样纷杂繁乱,几天前文范氏毕竟还是迈进了祁某的府门。
老家人一见来的这位妇人梳着两把旗人头,一身绣花锦缎裤褂,脚蹬双脸高底鞋,加上金钗玉镯洋绉汗巾一看就知道是位大户人家的内眷连忙迎了上来。
“你们老爷现在府上吗?”范氏问。
“正在夫人房里,您是?……”
“我是你家老爷的堂妹。”
老家人又看了一眼范氏心里有点纳闷,怎么从没见过大人的这位亲戚?可他不敢怠慢忙道:“您稍候,我立马去回!”
“慢!”范氏沉吟了一下道:“我和你家夫人……我们姑嫂多年来素不和睦,所以也不来府上走动,今天有件要紧事才来找堂兄商量,我想……”范氏掏出一小锭银子递到老家人手里:“我想单独见见你家老爷!”
老家人眉开眼笑:“谢夫人赏,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引您到老爷书房里稍候。”
老家人安顿好范氏径直来到夫人房里编了个客人的名氏把祁大人请了出来。
走在后花园的甬路上,老家人低声道:“老爷,是您的堂妹要来见您!”
“堂妹?……为什么不照直回?”
“她说和夫人素不和睦,有要紧的事要和老爷您单独商量。”
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京城里无亲无故的祁大人怎么也想不出从哪儿冒出个堂妹来说话间来到了书房前,老家人抢先一步撩开珠帘把祁大人让了进去。
范氏站在后窗前正对着窗外一盆盆凋零的菊花出神,听到脚步声猛然把头转了过来四目相对像是被施了定身的法术,两人竟痴呆呆地愣在了那里。
听到里面没有声响老家人不由得向窗子里看了看,只见范氏浑身颤抖着双膝跪了下来呜咽着道:“大人……真的记不起……绿娘了吗?”
绿娘是范氏在闺中的乳名,人非草木,会试前的相识,入学“庶常馆”几年中的耳鬓厮磨,就在范氏回头的刹那他不但记起了,认出了,而且还像被人揭去了疮痂心里“砰”地一动,他知道自己对不起这位痴心于他委身于他甚至于有恩于他的女人,可是……这一点点良心立时被身上的官袍脚下的府衙后宅的家眷砸个粉碎,他马上琢磨起对方的来意,是来叙旧情?还是来揭老底敲竹杠?他甚至马上想到那张专揭官场隐私的《京话日报》……眼前跪着的活人容不得多想,他压低声音道:“这里不是等闲之地,快快坐下讲话!”
范氏起来欠身坐在了一只绣墩上。
祁大人叫进老家人吩咐道:“你在月亮门外伺候着,我们谈些家事不要带人见我!”
老家人理会了匆匆上了两杯茶退了出去。
祁大人这才开口问道:“绿娘,我们已然十几年没有见面了吧?”
“……十五年了。”范氏深埋着头。
“一向还好?”
“好……”范氏眼圈儿一红:“这么多年了,我只记着当年陪公子夜读的时候学得的两句诗,‘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范氏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吧嗒吧嗒地滚下来。
“绿娘你……嫁了个怎样的人家?”范氏擦了擦眼泪摇摇头:“大人何必还问这个,您看看站在您面前的哪儿还有过去那个绿娘的影子?现如今已然是个想骂骂得想打打得的女泼皮混混,我这次来是……是想……”
祁大人一下子绷紧了弦想听范氏的下文。
“绿娘没有非分之想,大人是执掌九门的步军提督,我不过是一个深街陋巷的粗野妇人……我这次来一是想看看当年的祁公子,二是……”范氏吞吐起来。
祁大人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了他长叹了一口气:“我祁某也并非无情之辈,有什么要讲的你就照直讲吧!”
“安定门内小菊胡同文家的春阿氏刚被解到大人的衙门里?”
“不错!”
“这谋害亲夫的春阿氏就是小妇人的……儿媳!”范氏低着头喃喃道。
“噢?!难道《京话日报》上所讲的文范氏就是你不成?”
范氏点点头。
“春阿氏当真就是杀夫的凶犯?”
“我这个儿媳面善心恶过门三个月没少惹是生非,杀死文春生还能有别人?”
“既然如此我自然会按律而断,她刚刚解到府中还没有过堂审理,难道你还有什么内情要讲吗?”
“我……这两天那张洋报上说三道四,我怕……又生出什么枝节来,才想着来见大人,我……”范氏顿了顿狠了狠心道:“我想求大人,这案子甭管是不是她您快快把她除了!”
祁大人一怔:“这么说这案子果然和你有牵连?”
“不!”范氏忙解释道,“这案子和我没有一丝一毫的牵连,凭着天地良心小妇人哪里有杀人的胆子!”
“那你就听凭堂上的公断又何必非要置她于死地呢?”祁大人问。
“大人不知道我这个当二婆婆的成天遭她的白眼,想当初要不是……我又何必去给人家做小,”说着眼泪又流下来:“这小畜生一天到晚找寻我,凭着一张狐狸脸蛋弄得街面上的人都说我不是,依我看这真凶跑不了她,如若不是她哪个庙里没有屈死的鬼?冤枉不着她就兴许冤枉到我头上!”
祁大人默然无语暗自思忖,半晌他抬起头把脑袋晃了两晃道:“绿娘,不是我驳你的面子,眼下上边儿正要整肃法纪革除积弊,文家一案又弄得满城风雨,加上《京话日报》又在那里鼓噪……”
范氏脸上渐渐隐露出刁钻泼辣的神气,她接着祁的话茬道:“是啊,那洋报很是可恶,听说他们和左翼勾着一块儿查访我,要是由着他们的性子查来查去,把范家格格和祁家公子的一段姻缘抖搂出来,大人脸上不是也不大好看吗?”
像是听到了一声惊堂木祁大人心里猛然一哆嗦,他万万没有想到范氏手里还攥着一把杀手锏!
“依你之见呢?”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依我一个妇道之见这件事在大人手里还不是一件极容易的事情?在左翼公堂上春阿氏已然认供画押,大人就来个顺水推舟定她个谋害亲夫罪上报刑部不也就结了!”
祁大人连连摇头:“这件案子不比寻常,洋报为她讲话社会上又议论纷纷,左翼问得也的确漏洞百出,总要让她招得顺理成章才好定夺!”
“呦,瞧大人说的,”范氏道:“如今衙里的刑法谁不知道,跪铁锁,薰硫碳,滚钉板,上夹杠,就是钢打铁铸的汉子也是想叫他招什么他就招什么,阿氏这么个小丫头大人也整治不了吗?”
祁大人不语了。
范氏站起身走到祁大人面前跪在了祁的膝下:“大人,绿娘这里……”
“不必这样,我着力去做就是了!”祁大人伸手去扶,范氏仰起脸来娇媚地一笑,这一张脸骤然勾起祁大人的无限回忆,范氏虽说徐娘半老然而保养得极好,脸面依旧白里透红艳如桃李,一颦一笑别具一番风韵,祁大人双手向上一滑捧住了范氏的面颊。
范氏娇声细气地道:“大人要是不嫌弃,我愿瞅空偷偷来……伺候大人。”
祁大人不能自制地点点头范氏一下子把脸埋在祁的双腿上。
这就是范氏与祁大人之间的一段隐情。
可巧就是那天从提督衙门的后宅出来便碰上了乌恪谨,范氏心里着实扑通了一阵,可是想着有祁大人做主心里也就踏实了。不过,这范氏和文家血案到底是怎样的关联?范氏在祁大人面前表白的是真是假是虚是实?还要一点点慢慢道来。
祁大人呢?自打范氏来府之后便派了问官日夜熬审春阿氏,要她供出奸夫来,有了奸夫,《京话日报》上所指的可疑之处都可迎刃而解,谁曾想春阿氏外貌柔弱性情刚烈,任你十八套刑法只是一句话:“只求速死,无供可招!”左翼尉乌恪谨死牛脖子硬犟筋死抓范氏不放,祁大人思来想去生出一条一箭双雕的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