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影看着身后的段玉羲,甚至容诀也来了,颇有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你们……不先进宫面圣?”
容诀与段玉羲互看一眼,道:“我好歹也是个主帅,你们入南疆的任务是我制定的,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背负那些人命。”
其实容诀更想说的是,就算我是个主帅,你连皇上的话听不听都两说,我要让你先进宫复命,你会听吗?!
不用说出来,容诀自己都能得出答案。
更别说再加上段玉羲,一个非要任性,一个非要作陪,难道让他一个孤帅去复命?!
容诀想象不出那画面。
再加上,这些世家贵族都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只怕段影是要自找苦吃了,多个人在,也希望那些大人们多看一分薄面。
段影听了容诀这话,心领神会,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便小心翼翼的捧了一个罐子,敲开了面前的门。
“我是皇策军段影,我来送阿明回家了。”
段影说完,那下人看了一眼段影怀里的罐子,见鬼一样哆哆嗦嗦的回去请示了。
不久听见有人从府里走出来的脚步声,段影正欲下跪,容诀立马佯装摸了摸罐子,暗里提着段影手臂,低声道:“不可。皇策军是皇帝的面子,他们受不起。”
段影脑子里一团浆糊,看了看段玉羲,后者点点头,他才终于又站直了身体。
来人倒是眼熟,在朝会常见,但段影自成一派,不与人打交道,既没正眼瞧过,也记不住人家官职,只依稀记得那人在朝堂上侃侃而谈,一派春风得意,而眼前的人双眼深陷,形容憔悴,竟像多日未曾闭眼一般,段影见了心中愈发难过,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那人眼睛直直的看着段影手中的罐子,竟也忘了言语。
不多时府里又断断续续的跑来一众女眷,接过段影手中的罐子便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容诀眼看那位大人眼圈都已经熬红,却自持身份,不好拉脸,再看段影神色好像更加晦暗,怕他说出什么不好下场的话,便立马出声道:“贵子也是为国捐躯,望大人节哀,皇上还等着末将们回宫复命,便不叨扰了,大人保重。”
那人拱手相送,也不客套,一挥手命人带着女眷回府关门,一气呵成,从头至尾,一言都未发。
段影垂头丧气的又去拉棺材车往前走,容诀拍了拍他的肩,只有段玉羲眸色深了一深,离去时又多看了一眼那府上牌匾——国公府。
这些为官几十年的都是人精,轻易不会在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脆弱。
所以一路送下来,大多都是这样诡异的平静。
但御史府上却是个例外,他们一家人恨不能把段影生吞活剥,那些女眷尤如女鬼一般凄厉,一直哭喊着你这个废物将军,你怎么不去死!
御史大人一直在厉声斥责她们,她们却置若罔闻,像从无间地狱出来的一样无所畏惧:“凭什么不让人说,做都做了还怕人说?!我就要说!有本事把我也杀了啊!我也不想活了呀……”
听了这般颇有深意的话,段玉羲与容诀只是又互看了一眼,却是什么都没说。
段影倒是想说点什么,他不是没有做好心理建设,但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说来说去除了一句对不起,什么都说不出来。
“可怜我的孩儿,死了连具全尸都没有,到底是谁这么心狠把你挫骨扬灰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的!我的孩儿,娘这就带你回家!呜呜……”
御史大人听了挥了挥手,从那张越发苍老的脸上硬生生挤出了一个笑脸:“贱内粗言鄙语不识大体,还望各位将军不要放在心上。如此这般,恕不远送了。”
果然不愧为笑面虎,这样的人更可怕。
段玉羲捏了捏手指,仍是望了望那府上牌匾,后又担忧的看了一眼段影。
自从听了那句“挫骨扬灰”后,段影就像整个人都已经离魂了。
剩下的动作都像行尸走肉般。
待容诀客套完,段影已经拖着棺材板车走远了。
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逃。
那个瘦小的身影看起来越发脆弱不堪,仿佛一阵风就能带走。
但他还是走在坚定不移的路上。
已经是最后一家了。
段影还记得那人死前说不后悔当他的兵,心中陡然升起一点力量,敲了敲门,扬声道:“皇策军段影前来送少杰回家。”
门很快开了。
来人一身白衣,脸上无甚表情,容诀从开着的门往府内看去,里面一片缟素,却无人烟。
段影将骨灰罐子递了过去,看着那人将罐子抱在心口,像要温暖一下已故之人一般,眉目沉沉华发丛生,心下一软,正想做一些口头补偿,容诀突然抢声道:“贵子为国捐躯,皇上必会体恤大人,还望太傅大人节哀顺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