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是突然被勒住,我们几个人在车篷里顿时乱成一团,你挤了我,我压了你,惊叫不已。我迅速挣脱出来,挑开帘布往外面看,就见队伍走在一条窄窄的路上,两边有大量的水洼,到处都是半人多高的芦苇之类的野草。
马车不会仓促停下,停下是因为遭遇了袭击。草丛里冲出一些举着刀的男人,护送车队的清兵便迎了上去。这些男人也许是散落的明兵,也许是百姓自发组织的,他们的人数不多,实力也处在劣势,这种袭击只能算是骚扰,不会有大的收获。但他们制造了混乱,这正是我所需要的,我决定抓住这个机会。
我对旁边的女人说,我要逃了,你们如果不想被鞑子糟蹋,就跟我一起。说完,就我跳下了马车,这对我并不困难,可我忘了一点,女人们都是小脚,她们平时也肯定没有跳过这么高。我身体下蹲,膝盖弯曲,缓减了冲击,只有微弱的疼痛感,然后迅速站直身体往旁边的草丛跑去。但女人们犹豫着,没人敢往下跳,最后只能翻身往下爬,这就耽误了时间。
赶马车的清兵,还有旁边护卫的清兵,都冲了过来。我听到喊叫声时,边跑边回头看,就见一个刚爬下来的女人,被一个清兵单手揽住了,她奋力挣扎着但挣脱不开,最后张嘴咬了清兵的胳膊。清兵大呼一声,松开胳膊,但女人往前没跑几步,清兵就从后面追上,挥起一刀把她砍倒在地。
我不敢再回头看,我觉得也许是我害了她们。我疯狂地在草丛里跑着,也不知道后面有没有人追赶。直到我跑不动了,就瘫软在草地上,四下悄无声息,只有风吹着草晃来晃去,伴随着我嘭嘭乱跳的心,还有周身没有散去的恐惧。
我稳定了一下情绪,看着周围的水洼和乱草,到处几乎都一样,根本分不出方向,便想,我或许已经成功逃脱,那些清兵就算把袭击的人打退了,恐怕也没有心思来找我了,这到处都是一样的乱草,他们就算想找也没那么容易。
我的呼吸平稳下来,觉得也有了力气,由坐变成了蹲,然后伸手扒开眼前的草,想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况。但入眼之处除了草还是草,看来想了解周围的情况,不站起来是不行的。我慢慢向上起身,紧张地看着前面……果然什么也没有,顿时松了一口气,但立刻有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你在找什么?”
我吓的几乎再次瘫软在地,惊恐地转身,不用看也知道是谁,这个声音已经很熟悉。果然是托博,他骑在马上,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我身边。
车队开始调头往回走,袭击的男人都已经不见了,也许死的死跑的跑,我回来后就被塞进了马车,不清楚打斗的结果,但看到有许多清兵受了伤。所以托博带着队伍原路返回,这种情况,已无法再把我们送去给豫亲王,而且我进入车篷之后,里面没有其它女人,顿时慌乱不已,难道她们全被杀了?
其它女人也许并没有全死,我是后来见到托博才这样想。
当马车停下后,我才发现到了一座宅子外面。一路上,我情绪低落,几乎都是呆呆发愣,心里患得患失,根本没有心思看外面。结果现在不知不觉就回了城,但下车后,我发现这不是原来那个宅子。清兵不由分说把我押了进去,只有我一个人,没看见其它女人。关我的房子也不一样了,没有之前的那么大,但里面有桌有椅,还有茶壶茶杯,应该是什么人仍住在这里。
我很快就见到了这个人,托博。这竟然是托博在扬州城里的住处,他应该是把其它人安顿好后,就回来了,我不明白他的企图,只能问:“你想干什么?”
托博竟然笑了,“真是天助我也,本来我也不舍得把你送走,我越想越觉得咱俩有缘,而且你长的也不错,很合我的口味。”
我的脸唰的就红了,这个鞑子竟然这么恬不知耻。但我也明白了他的企图,还是故作强硬地说:“你就不怕豫亲王知道?”
托博愣了一下,眼神变的狡诈,“豫亲王又不认识你,送什么人给他都是下属自己在办,我已经和尼济贝子汇报过,路上遇到伏击,死了一些贡女,他已经另派人手继续寻找,然后送往南京,至于你……已经归到了死的那里面。”
“那你就不怕你那个什么贝子知道?”满清的封制我并不十分清楚,但从托博的语气来看,这个什么贝子显然比他这轻车都尉官大。
“知道又如何?我追随豫亲王一路从山海关打到这儿,我的功劳就是占十个汉人女子,也不足以治罪。”托博十分不屑。
我觉得刚出虎穴又进了狼窝,这个人虽然长的像顾唯正,但他不是顾唯正,我绝不能让他得逞,实在不行就……我突然后退了几步,恶狠狠地看着托博,“你休想!我宁可死也不会让你得逞。”
托博愣了一下,然后撇撇嘴,“这难道不是你希望的?现在汉人天下已尽归我大清,你跟了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绝不可能!”我非常坚定,说着四下看着,想寻找什么东西。
托博无奈地摊开双手,“你们汉人女子真是让人受不了,动不动就要自尽,你是想找剪子还是刀,我这里都没有。”
“因为我们汉人知廉耻,不像你们鞑子完全没有道德。”
托博愣了一下,“看来你对我们误会很深,我们也……”
“没有误会!看看你们在扬州都干了什么,简直禽兽不如!”我当然清楚满清并不是一无是处,但这个时候我必须刺激托博,因为我觉得他并不是很野蛮的那种人,所以激将法也许会有效果,为了自救,我只能豁出去了。
果然被我料中,托博摇了摇头,“有些事情……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是禽兽,我们满人做事喜欢直来直去,我确实看上了你,如果你现在还不能接受,我可以等,等你了解更多后,你就会看上我。”
这个托博的执着让人有些哭笑不得,但目前却是对我最好的结果,我又赢得了一些时间,于是我故意看着他不说话,让他可以浮想联翩。果然,他让人给我安排了住处,开始执行他的“承诺”,想来感化我。
我顺水推舟表示默认,这段时间,我一直生活在动荡不安中,身心早已疲惫,现在算是有了“庇护”,不用过多考虑安全,也不完全算是坏事。唯一的问题是我还没有自由,我如果一直这样被关着,我不知道托博会有多大的耐性。
托博这人看起来还算细心,担心我一个人在房里发闷,让人给我送来了很多东西,有各种各样的乐器,还有绣布针线,甚至连笔墨纸砚都有。
我忍不住问,“这都是听谁说的?”
托博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你们汉人的才女不都是喜欢这些,整天和这些东西打交道吗?我看你的样子也像才女。”说完,还笑了。
我突然就明白了,他把我当成秦淮河上的烟花女子了,便摇了摇头,“我和她们不一样,我不喜欢这些,我喜欢游玩。”
托博愣了一下,“也许我们很快就要南下,我会带上你。”
我可等不到他们南下,忙说:“我现在被关在这里,非常的闷。”
托博眨着眼睛,“我可以每天让你到院子里去,但你最好不要有其它想法,你如果落到别人手里,他们对你绝不会像我这样客气。”
托博说的倒也算是实话,他对我确实能称得上是客气。第一天他就派人搬进来大木盆,让人倒进了热水,说我可以洗澡。
开始我觉得也许是诡计,但一想我现在就是他嘴里的肉,他如果想吃根本用不着这么费劲,我难道能反抗得了?这样一想,我便坦然了许多,我的身上早已又脏又臭,连自己都忍受不了了。
非常舒服地洗完澡后,换上托博让人送来的干净衣服,这家伙还真是细心,内衣外衣非常齐全,应该完全是按照现在汉人的穿衣习惯准备的。
为了表示“感谢”,也表明我在给他机会,我只能装出有耐心的样子,每天听他的“胡言乱语”,我感觉他是一有空闲,就跑到了我的房里来。从他的话里,我知道了他是旗人,但身份并不够尊贵,是靠着战功才有今天的地位,按汉人的官制,大概是个守备将军之类的吧,官不算大也不算小,至少手下有许多兵,在这城里还能有自己的住所,目前是授命驻扎在扬州。
我问托博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的感觉。
他说有,然后紧紧盯着我说特别想女人。
我还是觉得他和顾唯正有关联,但他这样回答,我简直是在引火烧身,赶紧转移话题,问他有没有老婆。
托博说他们满人成亲也很早,他在老家有妻子也有孩子,但满人和汉人一样,都可以有不止一个老婆,我用不着担心,就算作妾,他也会对我好。
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用美人计,说我们汉人的男人如果对女人好,会满足她的一切要求,绝不是只在嘴上说说。
托博便问我有什么要求?
我说我们汉人女人都喜欢逛街,喜欢买东西,喜欢打扮自己,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女人也只有把自己打扮漂亮了,才会更讨男人喜欢。
托博问你都需要什么东西,我派人去给你买。
我说女人的东西你们怎么会懂,只有自己亲自买的才会合适。
托搏竟然真的被我说动了,他每天给我半个时辰,具体时间由我自己定,我可以到院子里散心。如果我想要买东西,他会派清兵带着银两,“护卫”着我到街上去,为了讨好我,他真的不惜一切。
但我才不是为了买东西,我是要为逃走寻找机会。我又说我们汉人都虔诚,要经常去烧香拜佛,这样我就找到了去西方寺的理由。
托博仍没有反对,他说只要不出城,城里的地方我想去哪儿都行。
这时的西方寺已恢复秩序,有僧人也有香客,大殿里的人始终不断,面对就在眼前的机关,我几次蠢蠢欲动,但最后都放弃了。这些清兵显然都得到过托博的特别交待,始终寸步不离,我没有任何办法摆脱他们,我试过故意提出要去方便,但他们还是会跟着我,根本不在乎什么男女有别。只有当我回到宅子里了,他们才会让我独自去茅厕。
所以就算我冲过去打开了暗门,清兵也会随即跟上,我根本没有机会下到暗室。我不能冒险,如果不成功,再暴露了暗室的秘密,那可能就断了我唯一的生路,我只能忍耐,继续等待时机。
我也无法逃跑,我逃不出城去,街上时常有流动的士兵,城门口仍然盘查严密,我只要离开这些清兵的视线几秒钟,恐怕整座城就要躁动起来,我一个弱小的女子,如何在这群虎狼的包围里逃脱?
我在街上走着,胡思乱想,也不时地四下看着,但这城里,我认识的人大概只有一个王秀楚了,我想过去找他,但又一想,他已有自己的使命,绝对不是救我,我如果去了,万一再给他惹来麻烦呢?他已经够不幸的了。
我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衣衫不整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众目睽睽地围观,心里不由地就发慌。我急忙扭头寻找,就看到了一双鹰一般的眼睛,发着犀利的目光,在紧紧盯着我。虽然这双眼睛藏在草帽下面,这个人也一身农民装扮,用扁担挑着箩筐,但我一眼就能认出他,陈士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