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士英一直跟到城门口,发现这个人想悄悄出城,就决定现身,不管这个人是不是奸细,这种时候偷偷出城都没有理由,先把他拿下再说。陈士英没费力气,就把这个人拿下,对方似乎连武艺都不会,根本不堪一击,甚至连守城的人都没有惊动,陈士英就把对方拖走了。
陈士英自己进行了审问,在僻静处,这个人把什么都招了。他确实是个内奸,从城外来的,本来是附近乡村的百姓,鞑子给了他五两银子,让他混进起事的百姓里进城,充当内应,像他这样的人,据他所知还有几十个。
陈士英大惊失色,立刻押着此人去见陈明遇,把陈明遇从床上惊醒,二人就在陈明遇家里,对奸细又进行了仔细的盘问。最后得知充当奸细的人,多半都有家人在鞑子手里,而且互相之间也不熟悉,但有一个领头的,这个领头的是谁他仍不知道,他们是层层管理,平常只有一个人和他接头,交待他任务,这个接头人是否和领头的接触,仍也不知道。唯一能确定的一点,他今晚接到任务,要出城去给鞑子送信,让鞑子明天午夜从南门进城。
这让陈士英和陈明遇都震惊不已,想不到鞑子竟如此阴险。但这却是防不胜防,现在民众起义抗清,本来就十分混乱,根本无法分清这些人的真实目的,而对陈明遇来讲,自然是人越来越好,他不可能拒绝乡民加入队伍,这也就给了对手可乘之机,他们可以用各种手段安插奸细。
陈明遇的想法,是让这人立刻带他去找接头人,然后顺藤摸瓜把这条线上的奸细全部找出来。陈士英却提供了一个更大胆,也可能收获更大的主意,继续给鞑子送信,让他们按时前来,到时瓮中捉鳖。
被抓的奸细已经吓破了胆,死活不敢再去给鞑子送信,幸好他们这些人鞑子并不能一一区别,只是通过口令证明身份,陈明遇便找了一个手下冒充奸细,问清细节之后由他出了城。然后让这个奸细回去,向接头人汇报大功告成,一切按计划进行,这个人战战兢兢,最后还是被说服。
城门都有士兵守候,城内奸细如何占领南门,再放鞑子入城?不是守城的人里有奸细,就是城内的奸细要集合起来强抢,这自然是最希望出现的结果,等于奸细全部自动跳出,省得一个个去找了。
陈明遇天亮后立刻召集心腹在明伦堂议事,陈士英则把这事的详细经过告诉了我。我觉得那个领头的很可能是王荣,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在跟丢他的地方发现了奸细?陈士英觉得还是不合道理,首先王荣一直是城里的武官,家人也在城内,应该不会受鞑子胁迫;其次,他要是领头的,为什么要去和这个奸细接触?而据这个奸细所供,他的接头人只是个普通人,根本没有人认识,如果是王荣这种身份的,他不可能不认识,而他的样子已经吓破了胆,根本不像说谎。
这确实说不通,陈士英又说,“管它呢,明天晚上就真相大白了。”
我紧张地问:“消息能保住密吗,要是传出去……”
“应该可以,陈大人会做周密的安排。”
我点点头,“那你最好还是多注意一下王荣。”不知怎地,我对这个王荣就是十分怀疑,虽然他还帮过我们,也没得罪过我。
忐忑不安地等了两天,关键的时刻到来了,出于安全考虑,陈士英不同意我去城门处,我只能仍旧在厢房里焦急地等待事情的结果。
午夜时分,一声巨响,不仅惊动了我,也应该惊动了全城的人。
最后的结果却出乎我们所有人的意料。
陈士英回来后告诉我,“事情比想像的严重得多!城里的奸细确实有几十人,不仅如此,他们还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分批多次把鞑子给的火药带进了城,凑起来后竟然有几百斤,他们就是想用这几百斤火药炸开南门。”
明末朝野上下皆腐败,国库早已空虚,像江阴这样的县城,无炮也无火药,那天陈明遇在城外用的炮,还是抢的鞑子的,火药也是缴获的,因为不多,现在几乎都不敢用。陈明遇起事后,也数次召集财主富商,希望他们能捐资购买武器,但响应者廖廖,让陈明遇一筹莫展。
而鞑子却不同,他们兵强马壮,炮和火药皆充足,这也是他们一路南下的利器,正规的明朝官军与他们相比都处劣势,更不要说这些临时拼凑的志愿者。鞑子很随意地就可以给奸细几百斤火药,着实让我们羡慕不已。
弄清了奸细们打开城门的详细方式后,陈明遇觉得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按兵不动任由南门被炸毁,想等鞑子进来进入陷阱。
“但根本就没有鞑子。”陈士英非常失望,“城外一直都没有动静。”
直到天亮,城外也没有看到一个清兵,就像城内的奸细搞了一个闹剧,最后虽然将他们全部抓到,但也付出了南门被毁的代价。
“是不是鞑子知道有陷阱?”这是我本能的反应。
这似乎是最好的解释,但鞑子又是如何知道的?难道城里还另有奸细,及时把有陷阱一事告诉了他们?可除了陈明遇的心腹,其它人并不知道他的安排。尤其我怀疑的王荣,在陈明遇召集议事时并没有来过,这次我可以肯定,当时陈士英正在告诉我抓奸细的经过,我们不时查看着外面。
“也许是鞑子又改变了主意。”陈士英无奈地说,“我们不可能猜出原因,好在抓住了几十个鞑子的内应,也不算一无所获,所以我觉得是时候了,现在应该可以告诉陈明遇我们要离开。”
我惊讶地看着陈士英,这能行吗?
抓获几十名鞑子的内应,从他们嘴里又问出另外的情报,这都少不了陈士英的功劳,也让其它人对我们的猜疑少了不少,虽然陈明遇从来没怀疑过我们,但他也不能不顾及手下人的反应。这一次,我们给自己长了脸,也给陈明遇长了脸,听到我们想离开,陈明遇有些惊讶但并没有劝阻。
听到陈士英说陈彰武在嘉定时,陈明遇非常高兴,让陈士英代他与嘉定方面沟通,希望双方以后可以互相支援,这也正是马魁的想法,陈士英自然欣然接受。但我知道这个愿望虽好,却没有实现,嘉定那边,义军先后三次占领城池,又随之三次丢失,最后遭到清军的屠杀,根本没有帮到江阴的忙。而江阴,应该很快就会被鞑子大军围困,谁也未能突围出去。
所以陈士英这个时候提出离开,也算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但我并没记清具体的日期,也为此付出了代价,陈明遇虽然同意我们离开,但我们并没有走得出去,清兵围城了。
一个人的命运,如果真被上天注定,那发生在他身的所有事情,都不会是巧合。我骑着马,和陈士英出了城,本觉得应该一路奔向扬州,可没走多久就看到前面有移动的士兵,不仅仅是清兵,还有降清的明朝士兵,无论我们如何改变方向,都始终找不到一条能安全穿过去的路。
我记得史书中记载,江阴的反抗因杀死太多的清兵,引起满清高官的震怒,只是因前些日子弘光帝被俘后,一些明朝旧将并不死心,又先后在浙江福建拥立出新帝,刚刚攻占南京、扬州这一带的满清兵马,大部分南下继续进行围剿,导致一时无力对付江阴、嘉定这一带的反抗,之后才陆续派来重兵。
而现在,这一时刻显然是到了,我记得史书记载,清兵应该超过二十万。
我沮丧地看着陈士英,“也许我们真的出不去了。”
陈士英眉头皱着,应该在思考是否硬闯,趁敌军尚在移动,也许有漏洞可钻。我觉得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也许他真的会去冒险,但带上我这个女流之辈,他还得随时为我的安全分心,成功的可能显然要下降太多,最后他只能放弃,无奈地说:“大不了我们再回去,至少还能与鞑子一战。”
我又无比失望地回到了江阴城。短暂的回程中,凄凉感油然而生,我们就像打了败仗的逃兵,说难听一点儿的话就是丧家之犬。陈士英看出我情绪低落,但他并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人,他想安慰我却找不到合适的话,最后竟然问我江阴真的只活下五十三个人吗?他的本意应该是想说不是还有五十三个人活着,我也许就在其中所以不必这么悲观。但这样的话题,只会让我更加不安,如果我能活着,不就表明我要亲眼目睹数万人在我面前死去?这我就能承受得了吗?
回到江阴城,江阴城还一切照旧,丝毫没有大难临头的紧张感。陈明遇看到我们有些吃惊,我们便把城外的情况告诉了他,他有些不能相信,但他毕竟不是普通人,有一定的见识,立刻知道血雨腥风来临,急忙下令全城紧闭,不再允许人私自出入,并把人手大量派往城头,准备全力守城。
江阴之变是被剃头令所逼,起初是抱着商谈的目的,最后冲动杀了清廷派来的官员,这才没有退路地走上反抗之路。而这些人尤其陈明遇、冯厚敦等主要领头人,都是文官,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更不懂什么军事。如今满清大军压境,陈明遇才知道事态的严重程度,感觉他的信心已开始动摇。
陈士英却不以为然,也许他经历了扬州之战,经历过生死已把其看淡,充满豪情地劝着陈明遇,“陈大人,大丈夫站着死也不跪着生,我们汉人绝不能向鞑子低头,战死沙场至少还可留下千古美名。”
陈明遇点了点头,“不错,江阴数十万百姓都来支持我们,这是民心所向,我若不能带他们打败鞑子,留住汉人的伦纲礼常,也根本没有脸再活下去。鞑子既然要决一死战,那我们就和他拼个鱼死网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