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寂静的校园总会令人凭空多了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夏夜里罕见的大风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瘦弱的女孩走在空无一人的宿舍楼后的小路上,怀中抱着刚从智能柜取出来的快递。 她有些害怕地低着头,继而又自嘲,“瞎想些什么呢。” 软底的帆布鞋踩在水泥路上没有发出一点的声音,她忽然觉脖颈一凉,似乎有水滴到身上。 下雨了? 她疑惑地抬头,却正对一双了无生气的眼睛。 连逸当时是真的害怕,完全忘记自己还在演戏,“哇”的一声尖叫出来,声音都劈了叉,旁边的工作人员们努力憋笑,觉得此刻的场景又阴森又好笑。 她将手中的快递狠狠丢到一旁,迈着小碎步拼命跑走。 导演拿起对讲机,利落喊“卡”,众人各归各位,进行接下来的工作准备。 而女主角还不自觉地往前奔跑,吓得倒吸凉气,身后一双大手揪着衣领把她原地提起来,使她呈现出在半空之转动双腿的滑稽景象。 好歹是知名女演员,连逸反应过来,气的直往身后抓,眼睛滴溜溜看着周围有没有人把这丢人的一幕记录下来。 偶像包袱这种东西,可以不太多,但也不能一点都没有啊。 终于安全落地,连逸拉了拉自己的衣领,感觉自己刚才差点被勒的窒息,不知道是哪个钢铁直男玩这种致命浪漫,她像只青蛙似的气鼓鼓的回头,腮帮子里的气却马上泄了出去。 一副乖乖样子,羞涩地打招呼,“骆先生。” 这个称呼被小喜他们吐槽了很久,说是民国时期才会用的老套叫法,而且人家骆鹭洋,一个海外镀金回来的rapper,真的不会觉得这个叫法很陌生吗? 骆鹭洋似乎没什么抵触情绪,淡淡“嗯”了一声,眼皮依旧是那种永远睡不醒似的半耷着,另一只手中拿着杯奶盖红茶。 “太甜了,不想喝。”然后就直直塞给连逸。 没有半点的情绪,插着裤兜转身就走。 剧组那边很热闹,连逸侧耳去听,才知道似乎是骆鹭洋的后援会来送加班茶,大家统一都是去冰的芒果益菌多,只有她手里这杯是热奶茶。 可能他不知道,以为自己这个借口很酷很天衣无缝。 但是连逸什么都知道。 //// 《闻道》严格说起来应该是一部都市悬疑剧,比起上星剧来说尺度更大,经常会出现一些有点血腥的场面。 连逸进组第四天的时候,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后悔了。 她是胆小到任何悬疑和恐怖影视都不能看得人,现在却要每天面对各种血浆的胡乱喷射,制作工艺逼真的假尸,以及时不时会出来吓她一跳的群演。 太刺激了,抬头纹都被吓得多了一道。 连逸心里叫苦不迭,专业水平还是不曾下降,每天会躲在卫生间冲着镜子无数次的演练被吓到的表情,哪种最好看,哪种最有感染力,面对不同的惊吓程度嘴巴张开的幅度也应该是不同的。 几乎每天晚上,小喜都能听见洗手间传来的各种音量和节奏不同的尖叫声。 习惯了,她淡定的继续刷着微博喝可乐。 毕竟也是听过了连逸在洗手间练习笑声的社会小喜,不会简简单单就被吓哭。 最近几天骆鹭洋的状态其实还算不错,连逸捏了捏已经僵硬的面部肌肉,转着脖子思考,“但还差点意思。” 他似乎很适合演这种面瘫男主,但是很多时候他的情绪表达太过于内敛,形式化,几乎无法从他的表情寻找细节。 或许自己这样会有点多管闲事? 水台上那杯奶盖红茶已经凉了,白色的奶盖渐渐融化飘散在红茶中,彼此改变了颜色,变得不再鲜明。 她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发微信给那人,“骆先生,在忙吗?” 大概过去了三分钟左右,连逸几乎已经丧失了信心,决定老老实实做个面膜准备睡觉,却在打开盖子的时候,眼睁睁看着自己手机震动到了水池里。 连逸诧异,这是什么自杀式操作?她慌忙把手机捞出来,却忘了那盒面膜,胳膊肘无意撞到,盒子来了个人仰马翻,透明质地的面膜全都洒出来,黏在那一排的护肤品上。 狼狈不堪。 连逸欲哭无泪地提着还在滴水的手机出去找小喜,小脸垮得要掉到地上去,哼唧唧地坐在地毯上擦手机。 她划开屏幕,见还能用,立刻大喜过望,稳稳点开微信标志。 又稳稳地见到了黑屏。 丢你老母。 她忍不住低声骂了句脏话,拿过吹风机开始拯救,却发现没有任何作用。 那种心情简直难以言喻,忿忿地拆开手机壳,疯狂的上下甩动,做着各种无用功,连逸还是不得不放弃这个用了三年的电子产品。 所以刚才骆鹭洋回了什么?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消息提示,就惨遭水逆,真的很想知道他说的是有空还是没空。 如果他有空,自己就应该接下文啊,突然不给消息显得她很奇怪诶;可万一他说的是没空呢?自己贸然去找他会不会被骂神经病。 纠结少女几乎要把那个手机壳掰断之前,门铃被人按响,救了这可怜的小壳子一命。 小喜正奋力在洗手间收拾,哗啦啦的水声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消息,连逸不情愿地起身去开门。 她开了小小一条门缝,鬼鬼祟祟往外瞧。 “你有事?” 冷冰冰的语气是这个夏天最好的制冷工具,连逸呆呆抬头,乌黑的大眼睛带着想让人欺负的单纯,骆鹭洋舔了下腮肉,瘪着嘴角说,“你如果打字很慢的话可以发语音。” 连逸这才听出言外之意,可怜兮兮举起那个边框已经掉漆的粉色手机。 “坏掉了。” 让上门的客人站在外面似乎不太礼貌,连逸下意识拽着他衣角把人拉进屋子,还很贴心的解释道,“在楼道里很容易被偷拍。” 站定身子的男人低笑了一声,声音沉沉哑哑,像是夏夜里的冰水,微微带着笑意,不似平时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反而带了点调侃,“如果我刚才被拍到了,那我们现在可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站在门口顶多也只能发发两个人关系不错的通稿,指引路人拉拉CP,为电视剧造势。 现在人都进来了。 骆鹭洋酒店夜会连逸,低调女影后终于把持不住? 他连题目都替狗仔想好了,指不定能占个热搜第一。 连逸却慌了神,差点又犯傻把门开开让人出去,幸而骆鹭洋阻止了她这个愚蠢的做法,主动把鞋脱下来,走到屋里的沙发坐下,“我倒是没什么所谓,让你经纪团队那边注意点,如果有人拍到肯定会联系你们,到时候开个价买回来就行。” 他一副经历惯了无所畏惧的神情,却让连逸心里闷闷地。 有些不舒服。 她抿着嘴走过来,细瘦的小腿白得发光,兴致缺缺地坐在床边,骆鹭洋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随意点了几下,似乎在回应着谁,抬头看见她这副模样,“不过你本来找我是想干什么。” “啊?我是想跟你对戏的,因为明天要拍感情戏,觉得还是提前磨合一下比较好。” 恰好沙发旁的玻璃小圆桌上面摊开着联谊的剧本,上面被不同颜色的荧光笔密密麻麻地做着标记,每一页都有一些小的便签重点记录,看得出来花了很多心思。 骆鹭洋很是感兴趣的翻阅着,很爽快地答应了,“可以,这场戏的词我已经背过了,直接对就行。” 他的好脾气完全在连逸的意料之外。 此时她又开始质疑,那些营销号说的“骆鹭洋耍大牌”是真实存在的吗? 要对的那场戏其实内容很简单,但算是剧情的转折点,且是为数不多的感情戏,主要讲述男女主角确定关系的细节。 连逸站在那里,她的睫毛天生就是卷的,黑黑弯弯的挂在眼皮上,带着点未脱的稚气,她抬起头,定定地望着面前高大的男人,开口已经是一腔悲诉,“你从来没问过我?问我想不想和你在一起,愿不愿意和你却承担这份责任。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大丈夫,把这些苦都扛在自己肩膀上,特英雄,特有主见。” “很多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骆鹭洋闲闲开口,情绪明显比女孩冷静了些,“你不过是现在喜欢我而已,所以觉得陪我一起闯关很甜蜜很幸福,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这些困难把你对我的热情都磨灭了,曾经所有的心动都不见了,你就会后悔现在的选择。” “你放屁!” 连逸破口而出,声音尖利而嘶哑,眼球旁边的红血丝爆了出来,甚至都不用酝酿,眼泪就噼里啪啦往外掉,声音忽的落下来,呜咽着小声地说,带着卑微的乞求,“我只会爱你。” 小喜被那一声“放屁”叫地冲出来,却发现屋里占了个本来不应该存在的人。 助理的素养让她拉上嘴巴的拉链默默回洗手间做女工。 那厢骆鹭洋却定住了,他的脸,终于在那一刻有了一丝的龟裂,连逸甚至能看见他眼睛里的挣扎,那双平日里总是埋着深水的瞳孔,终于浮上了冰面,多了丝暖意和坚定。 他伸出手将她抱住,同样小声地在她耳边说,“好吧。” 那点点的妥协和擂鼓般的心跳。 连逸差点,差点就再也走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