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毫不停,陆盛把谢无延一路拽到东陵一处客栈,甩了几个碎银子在柜台,怒冲冲问伙计要了一间房。伙计被他这样子吓了一跳,随手指了楼上的一间房。 没有道谢,陆盛又拽着她上了二楼。一进门,谢无延气还没来得及喘一口,便被“咚”一声扔上床,随即耳边传来一声冷淡的话语:“是谁让你走的。” 身下木板床硌得谢无延后背生疼,哪还有什么心思回答他,莫名其妙被陆盛拽到这里,还被非常狠地扔到了床上,谢无延也是一阵恼火,揉着后背骂道:“陆盛你有病啊!” “谁让你走的?”陆盛又沉着声音问了一遍。 话还是那句话,语调却提上去了。 没等谢无延做出反应,便再次被重力压制,随后一刃寒光不偏不倚地插在谢无延头侧三寸,似乎只要再偏一点她就能一命呜呼。 我操…… 陆盛紧贴着她,近得让谢无延感受到他因怒火而急促的喘息。 “你知不知道,”陆盛右手紧紧握了握插进床板的那把剑,眼睛很红,“你知不知道,我快疯了……” 发现齐承宇去后院很长时间也不出来,站在原地的陆盛才意识到谢无延不见了,通常齐承宇带谢无延出去一定会事先征得他的同意,而这一次两个人走的时候却是一句话没说,那时他便知道,谢无延一定是出事了。 他怒极,甚至想把那名少年切得七零八碎。然而,待他反应过来,怒气冲冲在杂物间发现那名少年的时候,那名少年早已没了气息。 陆盛真的急疯了,他连忙冲出去满山找谢无延,一路问过去均是以摇头回应。 就为了找她,他几天几夜都没合过眼,现在火气大得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你知不知道……” 陆盛头发杂蓬,眼圈微红,原本一丝不乱的青衫沾染不少污垢,声音充盈着疲惫。 见他这个模样,谢无延一愣,语气不由地软下来,道:“陆盛……” 陆盛看着她没说话。 为了让陆盛放心,谢无延又道:“没关系的,齐承……其琛他会护我。” 本是出着安慰的心态说出的这一句话。 “他?”陆盛狠狠一顿,闭眼扭过头似乎在隐忍什么,“你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凭他,根本不可能护得了你!” 然而,谢无延在此刻脱口而出了一句致命的话,几乎是没有停顿的,道:“他护得了!” 话一出口,谢无延就已觉得自己说错了。她这句话明显是在偏袒这个“赵其琛”,而于迟歌、于她自己都不应该说出来。 她想到前不久,陆盛又是给她偷渡灵力,又是在客栈照顾她,这几天又找她找得好些日子没合眼。一句感谢的话也没有,先前还莫名其妙被谢无延吼一顿。现在好不容易找到谢无延了耐着性子劝几句,还不被谢无延认同,硬是帮着其他人说话。 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愧对陆盛,也愧对了迟歌。 “……” 闻言,陆盛僵硬地把头转回来,定定看着谢无延,眼神里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对视许久,谢无延被他看得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忽然,唇上落了温软的触感。 她顿时瞪大眼睛。 上头那人温柔地碰着她的嘴唇,小心翼翼地辗转翻覆,柔软的唇瓣紧贴着她,连带陆盛身上的龙胆花香也一并苦涩地占据了满满的口腔。 不知为何,她竟有些贪恋这温暖。 这吻如夏季的暴雨,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不多时,陆盛猛地站起身,起来时,眼神多了一丝慌乱。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墙边,像个犯错的孩子,低声向她抱歉道:“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让谢无延的心没来由扎了一下,突突地刺痛。 她忽然想到,迟歌死了,迟云狄又终日操劳,无暇顾及所有弟子,迟夫人重病卧床,苍剑派表面风光无限,实如早已是烟瘴气,且先不说陆盛作为大弟子应尽的职责有多少,光是要堤防时刻展露锋芒的李昶治,还要照顾自己,就足够让他累垮。 主要自己还特别不省事。 咽了口唾沫,谢无延道:“陆盛你等等,你先……”忽然间,她也找不到什么安慰的话语出来,“你先……” 她四下望望,并未看到可以用做脸巾的东西,索性起身捏着袖口给他擦拭眼角的脏污,自始至终,陆盛的视线从未离开她半分。 眼里有如波的温柔,和无穷尽的伤怀。 衣袖触及眼上,那双好看的眼睛就眨一眨,然后睁开眼,继续盯着她看。 谢无延看着他,愣了愣,道:“我以前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陆盛再也忍不住,狠狠一把将她揽入怀,紧贴他的胸膛,道:“我亏欠过你。” 谢无延一顿,心底仿佛有一个小小的蝴蝶颤了一下翅节,随即便意识到,他并不是在说亏欠于自己,而是在说亏欠迟歌。 这一顿,谢无延便想起自己刚回来的那段时间,因为魂魄受损,整个人记忆混沌不清,不知道这个也不知道那个,疯疯癫癫得像个救治无望的病人。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发呆,坐在门槛上望天,米饭硬了凉了也不去动。每到那个时候,陆盛总是叹口气,喊下人换一碗热的,再端过来坐到她身边,一口一口给她喂。 这样算起来,陆盛似乎帮她挡过不少流言蜚语。那时候,甚至只要有一位弟子稍稍对她露出一丝不耐,就会被陆盛拉去谈心很久。 至于谈什么,谢无延不得而知,只是被谈心的那位弟子以后见到她再也不会表露出什么不敬。 不知怎的,心底微有些酸涩,还有一点甜,就好像被一团暖融融的糖浆包裹住,夹杂着龙胆花的清苦味道,又苦又甜,就连谢无延自己也不知道这种甜叫什么。 谢无延抬起手也环着他,道:“……没事儿。” 无声。 肩上忽然一重。抬头去看,发现陆盛已经睡着了,一直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手还是紧紧环着怀里的人。 谢无延扶着他,轻手轻脚把陆盛放上床。陆盛的体型高出她不少,挪得吃力,待好好把人安放妥当时,谢无延早已是满头大汗。 坐在床边缓了会儿,她从陆盛怀里掏出一个金丝镶的钱袋,挑了几个碎银子出去。她这几天躺棺材躺得胃都快饿缩水了,上街转几圈,挑了几件衣服和干粮回来,自己吃了两个肉包子,剩下的一些东西……她想了想,全都放到了陆盛枕边。 饭吃饱了,谢无延摸摸还在发热的脸颊,看了眼陆盛,转到另一边,背靠着他,也慢慢挪过去休息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陆盛不在,右手边工工整整放了一张字条,说他出去一趟,让她留在这不要再乱动。 谢无延看了看床边,那几个包子已经不见了,还放着陆盛昨天穿的脏兮兮的外衣。 把纸条丢在一边,起来洗漱过后,谢无延准备下楼去散散步,心想:反正也不走远,陆盛回来能看见我的。 手刚碰上门,门便从外面被推开了。随后就对上了陆盛的视线。 陆盛看着她,微微皱眉,淡淡地道:“不是说让你好好休息吗?” 昨天被他吓得不轻,谢无延道:“我就想看看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连忙往边上一让,这才见到他手里端了一碗热乎乎的的粥。 陆盛面无表情地走进来,把粥放在柜台上,道:“吃饭吧。” 猜他还在生气,谢无延忙不迭走过去。气氛微微尴尬,两人安静许久。 陆盛看着乖乖喝粥的谢无延,终于,忍不住道:“他不是赵其琛。” “……” 吃饭的手一颤,谢无延道:“……我知道。” 又安静的许久,陆盛道:“知道还让他跟在身边。” 这话带了点情绪,隐隐有些醋意。谢无延道:“他是我朋友,闹着玩的……” 陆盛打断他道:“朋友也不行。” 看吧,吃醋了。 自知理亏,谢无延也不再多说什么。 陆盛道:“另一个,她什么意思。” 谢无延道:“什么‘什么意思’?”忽然想到他说的也许是林逝初,又道,“那个女孩子,也是我朋友,我们都是闹着玩儿的。” 陆盛道:“闹着玩,把你放棺材里。” 意思就在讽刺林逝初做事欠思考,把好朋友放到棺材里去,这怎么说都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儿。 谢无延没说话。想着陆盛生气也不无道理,他当时没把林逝初和齐承宇一刀宰了就真算他脾气好的了。 之后陆盛也没说话,整个房间内只剩下谢无延呼噜呼噜的喝粥声。粥是从客栈外边买的,筷子和粥碗一会儿还要给人送过去。 直到收筷子的时候,陆盛眉眼不动地道:“以后少和他们来往。” 语气恢复了一惯的温柔。 “嗯。”谢无延低头应了一声。 她该庆幸陆盛很相信迟歌。 两人收拾收拾,如往常一样下楼,在此期间,都只字未提昨天的那一吻,就当个一不小心落到身上的灰尘,掸一掸就过去了。 听闻说,东陵一代曾有个不得了的奇地儿。 虞府。 就是当年谢无延和赵其琛蹭饭的地方。 只是就这么一个几乎接近无所不能的仙家,却在七年前一场大火中被灭了全门,什么金银财宝奇门秘籍,通通都成了一纸废墟。 那时,虞府灭门这一事,东陵大大小小哪家不知道,真关心假关心的都跑来凑热闹,看到门内外到处残缺不堪,都是一阵唏嘘。 只是,令人稀奇的是,在焦乎乎的废墟居然还有一间房屋完好无损,甚至连半点被烧过的痕迹都难以找出。 见此,其他门派均猜测,觉得那里面也许有什么离奇宝物或者留存下来的法器秘籍,便各自派了人去搜寻。 然而,经过一番折腾,却什么都没查出来,得出来的结果却是:这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