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下了场雨,到翌日清晨,翠竹叶片上蓄着颗颗晶莹的水珠,轻风拂过,竹叶微颤,斜斜向下,水珠滑落到竹旁的芭蕉叶上,发出清脆的嗒嗒,一声又一声,节律感十足。 魏珩盘腿坐在窗前榻上,扭头望向窗外,入耳的便是这声声脆响,他凝神细听,刀斧般精雕细刻的面容,绷成流畅而又冷峻的立体曲线,忽而他眉目舒展,抬手铺开小桌上的草纸,执起墨笔,龙飞凤舞的在纸上勾勒。 常远立在榻边不远不近的位子,手里捧着一盅汤羹,嘴里念念有词:“甘侧妃娘家大哥迁任凉州刺史,不日出发,甘侧妃想回趟侯府为兄长践行,禀到王妃那里,王妃未允,甘侧妃昨日午后在王妃院门前站了半个时辰,因暑热晕厥,不过太医来得及时,现已转醒,无大碍,” 稍作停顿,常远抬眼小心翼翼看向主子,接着道,“甘侧妃命管事婆子递来帖子,请示省亲一事,求世子应允。” 王爷常年不在,王府里能做主的除了王妃,就是世子,王妃那条路走不通,甘侧妃只能求助世子了。 魏珩手下挥毫的动作未停,脸上也没多余的表情,只清清淡淡回了一句:“允,不可超过三日。” 常远应诺,调整心事,禀报下一桩更重要的事:“太子派遣内侍前来捎话,欲到府上同世子一聚,问世子何时有空,得以一见?” 魏珩执笔的手停了一下,笔尖微勾打了个转,随后继续认真作画,面无表情道:“打发人走,就说我偶感风寒,身体抱恙,需静养。” 常远登时愣住,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支支吾吾道:“爷,太子上次遣人过来,您也是这么回的。” 同样的伎俩再用一次,别说太子了,就算是垂鬓小童也未必会信啊! 魏珩慢悠悠转头看向常远:“你确定?” 常远重重点头,万分确定的说:“是的,当时也是小的传话,记得很清楚。” “这样的话,”魏珩转回来,面容平静地凝着纸上草草勾勒出的雏形,沉默一瞬便道,“那就说有奸细扮作家丁潜入府里,我一时不察,饮下带毒的茶水,虽及时吞下救命丹药,但身乏体弱难以下榻,不便见客。” 常远:“......” 谁人不知澜沧院铜墙铁壁,别说奸细了就连真正的家丁也很难近身,爷,您这么睁眼说瞎话,心难道不慌? “爷,这样回的话,太子担心您的安危,只会更加想见到您,说不好还会惊动圣上。”这位皇帝伯父对世子爷的看重,不亚于自己亲儿子,到时事情闹大了传开了,反而更加不好收场。 世子是成大事的英雄人物,可有时又太不拘于这种小节,或者说是压根不在意,少不得身边伺候的人多多提醒。 魏珩闻言不禁拧眉,有些不耐烦道:“那就说本世子近日找高人算命,卦上显示我近日有灾,不宜外出也不宜见人,太子金贵之躯,不敢牵连。” “是,小的这就去回复。”常远将端了半晌端得手酸的汤羹放到八角桌上,走之前还不忘叮嘱,“爷,那碗汤羹要趁热喝,凉了就不是那个味儿了。” 魏珩不应不语,埋首专心作画,此刻就算是神佛来了,也休想叨扰到他。 常远讨了个没趣,轻手轻脚带上房门,里头突然传来世子的声音,“一个时辰后,将霹雳带过来。” 常远站在门外,高声应是。 太子内侍再次碰壁而返,消息传到王妃那里,王妃气得怒拍桌面,一时没有控制住力道,拍完手掌也红了大片,痛得紧皱眉头愣是没有哼出声,咬牙道:“即便内心不逊,表面上也要做做样子,往日对他说过的话,竟是半句也没听进心里。” 王妃发怒前,秦嬷嬷极有眼力见的挥退了屋里婢子,只留她一人给王妃拍背顺气,轻声安抚:“世子如今大了,做事自有他的章法,宫里头都不介意,王妃又何必如此动怒,免得伤了母子情分,倒让旁人钻了空子。” 这不说还好,一说,王妃就想到了甘侧妃,更是压抑不住地肝火上涨,冷哼负气道:“他可真是我的好儿子,我前脚拒了,他后脚就允了,不知道的,莫还以为那位才是他的生母。” 秦嬷嬷一听脸色大变,连忙去晦气似的连呸了三声,然后苦口婆心的劝:“王妃息怒,您十月怀胎生下的世子,王爷连摆七天筵席,全城同庆,何等的热闹气派,老奴至今都还历历在目,王爷看重世子便是爱重您,您气气就成,可千万不能想岔了,再说这些诛心的话。” 王妃说完自己也后悔了,可面子下不去,秦嬷嬷是个惯于顺毛捋的,深知王妃脾性,三两句哄得王妃气消了些,不愿再提这茬,转而谈其他:“那个菀娘现下如何了?她被世子召到了书斋,可有侍寝过?” “世子书斋那边守备更严,不好打听,改日我叫马婶再去一趟,找菀娘探探口风?” 王妃嗯了一声,闭上眼睛,由着秦嬷嬷给她按揉肩头,懒洋洋道:“记得让马婶提点她,安守本分,不可恃宠而骄,让世子尝到鱼水之乐的妙处,早些松口娶妻。” 秦嬷嬷站在王妃身侧笑着道好,眼底却闪过一丝不认同。 王爷跟王妃是年少夫妻,聚少离多相敬如宾,并无太深的男女之情,所以,即便王妃生了两个儿子,可至今仍是不太懂男子心思,若有个能让世子体尝到妙处的女子在前,那么就算松口娶了正妻,有个珠玉在前,正妻未必能讨得世子的欢心,除非未来世子妃取悦男子的手段更加了得。 这时,蹲在霹雳脚边,给大狗剪趾甲的菀娘狠狠打了个喷嚏,站在旁边的香巧忙道:“要不你先歇歇,待会儿再剪,反正也不急。” 香巧也想帮忙,可看到那有她小拇指长,又尖又利还很粗厚的趾甲,她心里便慎得慌,要是大狗坐不住,或者她哪里没剪好惹到它,一个爪子挥过来,拍她身上或者是脸上,不痛死也要毁容了。 菀娘抬眼看了看四肢趴地,吐着舌头尚算乖巧的大狗,摇了摇头:“算了,还是一次剪完吧,下次它不一定有这么配合。” 这家伙是越混熟了越要往身上扑,菀娘避开好几次,但不保证下一次还能成功避过,为了降低伤害防止自己被毁容,她必须将这四只锋利的爪子修剪到不能剪为止,并把所有趾头全部磨平了。 常远立在竹屋廊前敲门,又朝里唤了好几声,没有人应,他觉得奇怪又担心两名女子,于是轻轻推开掩着的门板,一边走一边唤,通过大小厅走到后面的小院子,就见两人一獒,香巧站在一旁,菀娘蹲在霹雳身前,拿着一柄小刀,好像在给小獒磨脚。 那把小刀很秀气,巴掌大小,日照下泛着极其亮眼的白光,一看便知做工不凡,应是有些锋利,菀娘拿刀的动作也很小心,反手拿刀柄,用刀刃侧边一点点的磨。 两人一个专心修趾甲,一个专注看对方修趾甲,都没注意到常远的到来,还是霹雳先发现了,嗷的一声就要坐起,菀娘急忙拍它脑袋哄它:“乖啊,还有一点,马上就好了,忍住了。” 香巧则是走向常远,行了个半礼,好奇的问:“常管家来这里可是有事要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