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徐徐吹过原野,掀起马车的帷幔。
马车内的四个少年两两相对而坐,不时用好奇的目光相互打量着。他们之间并不熟悉,准确的说,在上马车之前,他们还是第一次见面。
四个少年的年龄相差不大,大概都在十三四岁左右。其中一个少年穿着一件打了四五个补丁的旧衣服。
与这个补丁少年相比,另外的三人则衣着光鲜多了,特别是坐在靠里位置的那个胖少年衣着最为华贵。他穿的是高档的丝绸,袖口和胸前都有用金丝描的边。腰间系着的那块翠绿欲滴的玉佩,垂在半空,随着马车的节奏荡来荡去。
跟胖少年坐在一边的少年像是忽然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指着那名穿补丁衣服的少年大声叫道:“你们快看!他没穿鞋子!”
胖少年和另一个少年也一起看了过来。
“他不穿鞋,不怕石子扎到脚吗?”
胖少年以一种高高在上,见多识广的语气说道:“我娘跟我说过,穷人的脚跟我们的脚不一样,穷人的脚底板厚,不怕石子扎!”
“原来是这样……”两位少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其中一个少年对光脚的少年勾了勾手指:“喂,你把脚抬起来,让我们看看脚底板是不是比我们的厚。”
面对三人的非议,光脚的少年只是瞟了瞟他们一眼,似乎不想搭理,收拢双脚放到座位下面。
这一举动立刻惹得其他三位少年大笑起来。
笑罢,胖少年说道:“你就不要跟我们去松雪宗了。我听我娘说过,那里不是你这种下人能去的地方。”
光脚的少年听到这里,脸微微红红:“我想去就去,你管得着吗!”说完,掀开马车帘子一角,钻了出去。
正在马车外赶车的是一名年轻男子,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与平常的赶车夫不同的是,他身形修长,面容清秀,穿着一件白色长衫,看起来非常的儒雅。
“风与修,你不跟他们坐在里面,怎么跑出来了。”赶车夫侧目看了少年一眼。
风与修一言不发地在一旁坐下,呆呆地看着道路两边疾驰而过的原野,过了很久很久才说道:
“宋师兄,不穿鞋可以得道成仙吗?”
“什么?”宋真钦抓着缰绳的手僵住了,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令他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他转头瞥了瞥风与修光溜溜的脚丫子,心里明白了个大概:“这跟穿不穿鞋没什么关系。世人穿鞋者不计其数,得道者寥寥无几。”
听了宋真钦的话,风与修兴奋地搓了搓脚丫子:“宋师兄,那到底什么是道?”
“嗯……这个嘛……”宋真钦支支吾吾起来:“怎么说呢……道无形无相,不可言说,又充斥宇宙,生化万物,可以说道无处不在……”
“无处不在?”风与修左顾右盼,却没有看到道的影子,又挠了挠头:“在哪?”
宋真钦看在眼里,神秘地笑了笑,凑到风与修耳边:“实话告诉你吧,我也不知道,其实我是照着宗门里的典籍念的。”
风与修眨了眨眼睛:“原来道这么神秘啊……”
“那可不。”宋真钦扬起鞭子,打了个响鞭:“虽说松雪宗是江南有名的修行门派,宗门里高手如云,但是从立派到如今,真正得道的也不过二三人呐。”
“才二三人?”风与修觉得这样的比例恐怕是轮不到自己了,但他还是想问个究竟:“宋师兄,那你觉得我能证得大道吗?”
“什么?”宋真钦愣了愣,看向风与修,很快,他又收回目光,转而望向了天边的晚霞。
在三天之前,宋真钦作为松雪宗的接引人前往柳树村,找寻名单上的弟子,也就是风与修。
当来到柳树村风与修的家门外时,宋真钦怔怔站了许久,他感觉自己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这是一个一贫如洗的家庭,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家里连一张多余的凳子都没有。
估计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这个名叫风与修的孩子显得有些瘦弱,不过性格十分倔强,同时也很懂事,十二三岁的年纪已经知道帮着母亲做很多家务活。而且他可能还在偷偷读书习字,这是宋真钦在开裂的墙壁上看到用炭灰新写下的字推断出来的。
带宋真钦前来的村长嘴里不停重复着终于要出人头地,柳树村要出大名了之类的话,告别时更是依依不舍。回到家之后村长又思前想后,叫妻子送来了一只老母鸡,那只老母鸡,此刻就在锅里。
柳树村的村民们听说松雪宗的接引人来了,还要接风与修上山,纷纷前来送礼道贺,这种荣誉从族谱里往上推几十代都不曾有过。而母亲姜氏显然没有迎来送往的经验,脸上始终挂着拘谨的笑容。
宋真钦独自坐在桌前,拿出怀里的接引名单,陷入了沉思。
这次他领命下山,总共是要接引四个人上山。
这四人里面一个是附近有名的做玉石生意的王家公子王韬,家财万贯。一个是江南名士苏有昌的儿子苏家明,还有一个是当今官居三品的李刺史的小外甥黄尚先。
这三个人的条件都没有问题,也很合理。想要进松雪宗,除了资质尚可外,钱、权、名、势,你总得有一样。当然,除非你的资质远高于常人,是一个天生的修道奇才,那就另当别论了。
宋真钦转过头又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正在帮母亲烧火的风与修。心里更加确定了自己并没有看错,这的的确确,确确实实是一个资质十分平庸的孩子。
这样的孩子就算花一辈子的功夫,都不可能在修行上有什么成就的。
可宗里为什么会收他为弟子呢?宋真钦大惑不解。
天边的晚霞像火一样在燃烧,马车在红色的原野上滚滚向前。
宋真钦在心里叹了口气,此时此刻要他对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说出实话实在是太过残忍了。于是,他决定撒一个善意的谎言。
“风与修。”
“嗯,怎么了,宋师兄?”
“你知道为什么松雪宗会招你为入门弟子吗?”
风与修想了想,说:“柳树村的人都说是我家祖坟冒青烟了。”
宋真钦笑着摇了摇头:“不是的,这跟祖坟没什么关系。松雪宗每五年招收一次弟子,这些弟子基本都来自有权有势的大家族。”
“可我家很穷。”风与修小声嘀咕。
“是的,这也是我想要告诉你的。除了有权有势的家族子弟,松雪宗还会破格招收一些根骨奇佳的弟子,这样的弟子极其稀少,极为难得,称得上是万中无一,可遇不可求。他们才是松雪宗能够延续千年不衰的根本。”
风与修感觉自己好像听懂了宋真钦的话,但并不十分确定:“宋师兄你的意思是……”
宋真钦坚定地看着风与修的眼睛,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你就是今年七个破格招收的弟子中的一个。所以只要你肯努力修行,我相信,日后一定会有一番大作为,甚至有可能证得大道,飞升仙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