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崇把楚王被杀,朝廷为司马亮、卫瓘平反昭雪的事告诉了裴楷,并告诉裴楷,张华向皇帝保荐了他。
“朝廷任命张华为司空,一切许多事物都交由张华主持,这一下,裴公可以一展才能了!”
裴楷长叹一声道:“感谢上天!想汝南王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其实对于老夫来说,做不做官已经不重要了!”
石崇道:“现在贾后成了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人,贾氏一族将成为仅次于司马氏一族的贵胄,裴公认为我们该怎么做呢?”
裴楷道:“吕氏、窦氏也曾在汉朝权倾一时,外戚掌权太过,终究会招来祸乱!”
石崇点点头说道:“是啊!这个天下毕竟姓司马!”
裴楷道:“杨骏、楚王已死,但只怕余党还在,为司马瑾恢复名爵一事,我还需驱车去见张华,待一切商谈妥后再来接司马瑾。”
“也好。”石崇点了点头,此时秦婴已由人带到,石崇对秦婴说:“秦婴公子,裴公想要去一个地方,你随裴公一起去一趟吧!”
秦婴拱手领命。
金谷园内江离常常去看望司马瑾,此时的司马瑾目光呆滞,沉默寡言,江离往复几次,见状依旧,心痛如绞,无言相慰,只能帮司马瑾梳理头发,擦拭脸颊,每日亲躬体细,无有懈怠烦厌。然而司马瑾却仍旧不言不语,无动于衷,深深地陷在自己内心恐惧和悲恸交织的阴影里。
江离在给司马瑾梳头时,偶然见到在司马瑾换下的衣服中,藏着一条绢帕,江离展开来看,认出这是自己送给司马瑾的绢帕,上面写着: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这两句其实是江离写给司马瑾的诀别诗,下面两句便是:闻君有两意,故来相诀别。
江离走出屋子,将绢帕扔进了水里,绢帕落水而皱,墨迹洇了半面绢帕,看着那洇出的墨迹,江离也落了泪。绢帕漂了一会儿,便沉进了水底。
裴楷与秦婴驾车来到张华府上,张华知道裴楷为人不拘于礼,闻听裴楷来了,连忙出外相迎,不鞋而履,显得十分高兴。
裴楷与张华见过后,秦婴上前作揖道:“张公,好久不见!”
张华一愣,看了秦婴好一会儿,突然惊讶道:“秦公子?怎么会是你啊!古道一别,老夫四下打听你的消息,一直未见,不想今日在此见面,老夫有礼了!”
秦婴连忙作揖还礼道:“张公折煞我了,秦婴惶恐不已!”
裴楷见张华给秦婴作揖,大为不解地问道:“张公,这是......?”
张华道:“裴公有所不知,说起来这位秦公子是我和小女的救命恩人,昔日我与小女在去豫州的路上,遇到了山贼,幸得秦公子出手相救,并一路护送,最后安全到达豫州,未等老夫相谢,他便不见了。”
“秦婴不辞而别,还望张公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我怎么会见怪呢!今日得见甚好,甚好,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张华引裴楷、秦婴入府后,裴楷将汝南王被杀后,自己是如何救下汝南王的小儿子司马瑾一事讲述给了张华。
“汝南王的小儿子竟然没有死?”张华听后大吃一惊,“既如此,何不把他带来?”
裴楷道:“我现在还不能交出司马瑾,我担心朝中还有人想要害他。”
张华捋须想了一下说道:“楚王已经死了,汝南王也已经昭雪了,明日早朝我进宫面圣,陈明此事,待皇上下了诏书,让司马瑾袭了爵位,你再带他来,如何?”
裴楷点了点头说道:“如此甚好!自从杨骏乱政以来,我多次想要辞官归隐,不料朝中多事,我两受牵连,待安顿好汝南王之子后,我便告老还乡,不再还朝。”
张华摇头道:“先帝逝后,朝权几经变换,纲纪大乱,老夫我一介寒门,受先帝之恩,自当报效,裴公名重四海,即使不念先帝,也应考虑天下百姓,我愿意与裴公同朝共事,以安天下!”
“哎!”裴楷长叹一声道,“杨氏一族被灭以后,我因受牵连而入狱,自知不可活,幸得汝南王相救,让我不至于在史书上被写成一个罪人,我深感其恩。今番楚王乱政,我冒死去救汝南王之子,被迫四处躲藏,洛阳之内,一夜八迁,幸得天佑,得以苟活,两次变乱,使我筋疲力竭,心灰意懒,再无心参与朝政,张公学识渊博,我不及矣,朝中有了你,又何须我呢?”
“裴公啊,人生百岁,终有一死,我们又该为什么而活呢?”
裴楷长叹一声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张华点头道:“自古以来,士大夫们读书,不就是为国为民为天下吗?国家有难,方见臣子之心,国安而仕,国危而隐,非士大夫所为,裴公乃天下名士,岂可在此时弃天下而去?老夫一生鞠躬尽瘁,希望裴公留下,助我一臂之力,使国家度过危难!”
裴楷道:“张公真名士也!既然如此,我就不再推辞了。”
张华高兴地搓着双手道:“好,好!”
正说着,从外面走进一女子,一身白服,端庄雅致;不施粉黛,秀丽清白。身材婀娜,莲步款款,横钗刻玳瑁,足下金履屐。
张华指着进来的女子给裴楷介绍道:“这是小女,秀娘。”
秀娘坐下施礼道:“裴公,秦公子。”
裴楷不拘于礼,笑着点了一下头。秦婴见到秀娘,立马坐正身,连忙作揖还礼。
秀娘对秦婴说道:“秦公子,多谢你上次救护之恩。”
秦婴道:“秦婴不辞而别,还请小姐不要怪罪。”
“秦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怎么会怪罪公子呢?救人而不图回报,秦公子是一位君子。”
“小姐赞誉了,我秦婴不过是个山野之人。”
秀娘见秦婴腰间挂着的是她送给秦婴的玉佩,故意问道:“秦公子腰间挂着的是什么?”
秦婴低头看了一眼后答道:“这是姑娘你当初赠与我的那块玉佩,我怕碰坏了,就用线包了起来。”
“被线包起来的玉,看起来好奇怪啊!我一时竟没有认出那是我送给你的玉佩。”
“让小姐见笑了。”
“其实也不是很贵重的东西,你不必一直都带在身边,若是被喜欢你的女孩子看到了,就不好了。”
秦婴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对我来说,这就是很贵重的东西,我只是一介布衣,四海漂泊,不会有女孩儿喜欢我的。”
秀娘不觉低头一笑。
美人忽一笑,公子玉佩摇。
裴楷见时辰不早,便起身要告辞。
张华送裴楷和秦婴出了府门,上了马车,秦婴刚要扬鞭驾马,忽然被一个丫鬟叫住了。
“秦公子!”
秦婴一手拉住缰绳,一面回过头。
“这是我们小姐给你的。”说着,那丫鬟递给秦婴一个绢帕,然后转身跑了。
秦婴将绢帕收好在怀里,扬鞭而去。
裴楷回到金谷园,将今日之事告诉了石崇和李龙,二人大喜。
秦婴独自站在后园亭上,此时正值夏季,金谷园内苍郁葱翠,粉艳争芳,亭台流水,高下错落,鸟鸣幽径,鱼跃澄塘。秦婴展开秀娘送的绢帕,上面绣着一首诗,字体秀雅,显然出自于姑娘之手。
诗曰:北方有佳人,端坐鼓鸣琴。终晨抚管弦,日夕不成音。忧来结不解,我思存所钦。愿托晨风翼,束带侍衣衾。
秦婴看了看从水中跃出的金鲤,把绢帕小心翼翼收回怀中。
夜晚,江离如常照顾司马瑾,十分尽心,小坷仍然只是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也不搭手,也不答言。在江坷眼里,江离宛若一个小母亲,而司马瑾则是一个懦弱无用之人,吃饭时吃饭,睡觉时睡觉,简直就像一个死人一般,虽然江坷知道司马瑾并无大碍,但她觉得在江离眼中看来,总有时时挨近死亡的担忧。
离开房间后,江坷对江离说道:“何必这样尽心尽力呢?反正他将来有的是人服侍。”
江离道:“司马公子于我们有恩,我们岂能忘恩?何况他从来没有像下人一样看待我们。”
“姐姐你真以为能跟他成为朋友吗?他是王的世子,皇亲国戚,他们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他们有金符在手,而我们呢?连一个木符都没有!他与我们做朋友,只会被所有人耻笑,更不可能娶你啊!”
江离停下脚步想了一下,说道:“你说得对,他不会娶我,我也没有想过让他娶我,我只是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不能不管他啊,也许你不相信,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那种痛苦……不说这个了,你不是饿了吗,我们回去吃点东西吧。”
江坷知道刚才的话伤到了江离,十分后悔自己的口无遮拦,只好点点头,默默随江离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