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挑了一下眉,瞥了眼他空空如也的手,说:“你问吧。”
嬴政想翻开书页时,才意识到他出门前没顺手把桌上那本书带过来。抬头对上蒙恬那双很清亮的眼眸,他有些不适地撇开视线,换了个话题:“……白老师在不在……我找他……”
蒙恬点了一下头:“他在隔壁,你记得把我门带上。”语气自然的不能更自然了。
这让嬴政有点难受。他装模作样的本事是很好,可蒙恬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本事更高。
当然,他也可以就这么顺势走出去,装作自己真就是来找白起的。手握在门锁上,嬴政忽地低声问道:“……你为什么想证明’努力’是有价值的?”
“那你为什么总执着于’胜利’?”
嬴政垂下手,转过身,背抵在门上,手伸进里兜摸了两下:“不介意我抽根烟吧?”
“你抽。”蒙恬侧身把窗户再拉开一些。
那天晚上夜色很深,所以他没看到嬴政身上竟有如此浓烈的阴郁。
嬴政缓缓吐出一口青烟,说:“因为我不能重蹈父亲的覆辙。……这事当年也算轰动一时了,我十三岁那年,父亲死于醉酒后的’意外’。”他抬眼看向蒙恬,目光沉静的像是湖水,没有一丝波澜,“但这不是真相。我父亲患有很严重的抑郁症,那次之前,他就已经多次自杀未遂了。……你会不会觉得他就算自杀也一点都不奇怪?”
蒙恬皱了一下眉头:“你既然这样问,就表示你觉得这和之前的那些不太一样。”
嬴政狠狠地皱了皱眉,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对,因为那天晚上,他向我和……我母亲做了’告别’。……父亲死后,大伯很快就收养了我,让我成了他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所以你明白吗,一个没法掌握自己命运的男人,会连他最珍爱的东西都守不住。”他没说这中间又经历了多少事,也没提他母亲是如何被赶出家门的……
但长到这把年纪,他不会连大伯早有意要收他为养子的这件事都猜不到。
而现在,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憎恨着这一切。
……他理不清楚,也不愿意去想明白。
“对我来说,这是唯一的活法。”
嬴政吐出一口浊雾,淡淡地笑了,他妥协、却也在以自己的方式抗争着。说他不择手段、说他心机深沉、说他什么他其实都从不在乎。……可是,他希望蒙恬会理解。
蒙恬没想到嬴政会说这些。当时,他问羌瘣的那个时候,心里多少猜到他会怎么说。在他看来,那是个不错的答案。
而嬴政的这个,实在不能算是什么好回答。……以嬴政的机敏,要找一个“好回答”不难。所以蒙恬现在确实是明白嬴政如此执拗的缘由了。
“但这跟你要参加数学建模大赛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吧?”
“有些是不得不学,这部分之外的,你可以理解为兴趣。”
蒙恬盯着嬴政看了几眼,又问:“那篮球呢?”
“我又不奔着篮球运动员的目标去。”这部分自然也是爱好。只不过,他一旦决定去做,就想要做到最好。
“你那天生的什么气?拿了冠军你应该高兴才对。”
“……我那是过去嘲讽你的。”嬴政低头把烟灰弹进便携金属烟灰盒里。
蒙恬笑了一声,笔在他指间转动。嬴政忽然发现,这么个很寻常的小动作,他做起来,行云流水的,很潇洒。
他这个人,好像不管做什么,都不徐不疾的,显得很自在、放松。……和他很不一样。
把烟摁熄,嬴政也笑了一声,抬头说:“我本来也以为我的目标就是赢,谁知道,原来也不全是。……你没上场,那场球赢的让我觉得很空虚。去年,你不也说不想’胜之不武’?可能就那种感觉吧。”
可是,这几天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焦躁感却消失了,所以,他想,抽烟确实很有助于缓解他的烦躁。
蒙恬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太对。那天的比赛嬴政并不是“胜之不武”……他会觉得失落,该不会是因为没能击败他吧?
这个想法让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可笑。因为嬴政应该很清楚以他目前的实力,要想打败他那可完全是白日做梦了。他应该不是这么不切实际的人。
……虽然他自己觉得好像不太可能,可嬴政难道是想跟他一起打球吗?
蒙恬微微眯起眼,忽然觉得有一点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