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了。
天阴沉沉的,团团乌云把天空压得很低很低,似是一方将要坍塌的断井颓垣,腻在天际。
马车在宽阔的街道上行驶。南絮倚在窗口,掀开帘子向外看去,十里长街,万家灯火,璀璨如星。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西京的盛景,清冷的光辉将灰白的墙壁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颜色,来来往往的路人沿着街道在墙下缓步行走,墨团般的身影打在墙上,像极了平日里常看的皮影戏。
“可算是功德圆满,顺利抵达西京了。”南絮放下帘子如释重负地慨叹道:“就是苦了我,连做了五日的温顺淑女,可把我这直脾气给憋坏了。”
铺着百花软毛织锦垫的座椅上,原本安静垂目看书的女子,闻言低低笑了出来。放下手中的书卷,沈木樨端起茶杯,唇边笑容轻绽,道:“此次离乡入京,路途遥远,人多眼杂,我让你收敛些脾气,也是怕你吃亏。”
“我自是明白姑娘的用意。”南絮支着头,“可姑娘,咱们非得住进碧月山庄吗?以我们的财力,大可直接在西京城置办座宅子,这样两处都有府邸,想来便来想走边走,寄人篱下总有诸多麻烦。”
沈木樨长袖掩面喝了半杯茶,柔声解释:“我本是无父之人,母亲离去后,尚且还有师傅可以照拂一二。如今师傅病故,临终前书信委托白笙照顾,也是担心我日后孤身一人,无援无助。如今白笙托人捎信邀我进京小住,之后又派了得力人手帮我打点药堂事宜,她一片真心,我不好辜负。再者,这些年我心中有些疑惑,日久总是块心病,也不知此次入京能不能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马车穿过繁华的街市,一路向南,驶进了西京城最偏远的街区。在这里居住的都是些以苦力劳作维持生计的普通人家,微薄的收入只能勉强支撑一家人日常的吃穿用度,再加上眼下将近年关,购买年物也是笔不小的支出,所以在屋檐下点灯这种事儿,众人也就心照不宣地能省则省了。
偌大的长街,能看见的只是满眼的漆黑。
驾车经验老到的车夫遇见这种情况,往往都会放慢速度,谨慎地观察左右另开辟的小巷,指不定会突然蹿出个人影,引发事故。
这次碧月山庄派出去的是位做事得力的小厮。快要接近一处暗巷,他匆匆瞥了眼巷口,便自信地落下手中的鞭子,催促骏马继续前行。
不知是谁家种的翠竹,被暗夜里凛冽的寒风吹得瑟瑟作响,在这聒噪的响声中,突然冒出了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紧接着一道劲痩欣长的身影骑着快马从暗巷里猛冲了出来。
两马短兵相见,那男子和车夫都是吃了一惊,慌忙拨转马头,双双避让。
骑马的男子想必驭马极为娴熟,很快便稳住了骏马。他抬手拍了拍马匹的颈项,带点儿命令的口吻安抚道:“好了,好了,越影快安静下来。”
这匹叫越影的宝马,极温顺地低声嘶鸣了几声,甩甩尾毛,似是回应主人的要求。男子粲然一笑,又爱怜地摸了摸它的鬃毛,才拨转马头去看另一方的情况。
与男子的风轻云淡相比,另一边的情况就有点惨淡了。几乎是用尽了所有气力手段,小厮才勉强稳定好受惊吓的马,等回过神来,他连额角的汗也来不及抹,就慌慌张张滚下马车,伏在冰冷的地面上,颤巍地说:“害姑娘受惊,还请姑娘责罚。”车内没有回应,他自然也就不敢擅自抬头。
许久,闻得细碎声响,是有人掀起了帘子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