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闻周瑜病亡巴丘,放声大悲,挥泪览看遗书。书中曰:“瑜乃庸才,荷受殊遇,委以腹心,总御兵马。厚恩铭记,誓竭股肱,以图报效,奈何生死不测,微躯将殒,遗恨何极?方今曹操在北,刘备寄寓,天下之事尚未可知,此正是朝臣忘食之秋,主公废寝之日。鲁肃忠厚,素览大略,可代瑜任,瑜虽在九泉,犹望主公克成帝业。遗笔泪浸,万幸垂照!”孙权览毕,不胜悲泪曰:“公瑾有王佐之才,今短命而死,本侯何赖哉!既遗书荐子敬,我岂能不从乎?”即日便命鲁肃为都督,总领兵马,又命发周瑜灵柩,回葬故里。
孔明夜观天文,见一将星其大如斗,耀天坠地。次日告玄德曰:“周瑜死矣。”玄德曰:“周瑜既死,我当如何?”孔明曰:“东吴中操之计而兴兵,周瑜挫于荆州而病亡,恐江东上下生怨。亮,亲往江东吊孝,重结两家之好,共拒曹操。”玄德曰:“但恐东吴将士加害先生。”孔明笑曰:“周瑜在日,亮尚且不惧,今瑜已死,有何患哉?”于是,领赵云引五百军兵登船,顺江而下。半途得知:孙权已命鲁肃为都督,周瑜灵柩回至柴桑。孔明船至柴桑,鲁肃以礼迎接。江东诸将不乏欲杀孔明者,因赵云带剑相随,未敢轻动。
孔明至周瑜灵前,亲自祭拜,声泪俱下:“呜呼公瑾,不幸夭亡,修短固天,人岂不伤?我心实痛,酹酒一觞,君天有灵,享我烝尝。吊君年少,即交伯符,仗义疏财,让舍与居。吊君弱冠,万里鹏展,相助伯符,割据江南。吊君壮年,远镇柴桑,荆襄怀虑,江东无忧。吊君丰度,佳配小乔,汉臣之婿,翘楚当朝。吊君气概,平吞山海,精诚尽瘁,始终奋翼。吊君赤壁,蒋干来说,谈笑挥洒,雅量高智。吊君弘才,文韬武略,火攻破操,以弱胜强。
想君当年,雄姿英发,哭君早逝,悲摧欲绝!忠义之心,英灵之气,命终三纪,名垂百世。昊天昏暗,三军怆然,主为哀泣,友为泪涟。亮虽不才,与君共谋,助吴拒操,辅汉安刘。掎角之援,首尾相俦,或存或亡,亮瑜同忧。呜呼公瑾,生死永别!朴守其贞,冥冥永存。魂若有灵,以鉴我心,自此天下,亮无知音。呜呼痛哉!伏惟尚飨!”孔明祭毕,伏地大哭,泪如泉下。东吴众将相谓曰:“人言公瑾与孔明不睦,今观其情,皆妄言也。”鲁肃亦思:“孔明果然重情重谊,奈何公瑾不能容之。”鲁肃设宴款待孔明。
酒过三巡,孔明辞回。行至江边,见一人道袍竹冠,皂绦素履,迎面笑曰:“你气死周瑜,又来吊丧,欺江东无人耶?”孔明视之,乃密友襄阳人庞统也。孔明大喜,二人携手登舟,各诉阔别。孔明问庞统之意。庞统欲留江东,以结孙、刘连横之势,共拒曹操。孔明曰:“我料吴侯不能重用足下,倘不如意,可来荆州,刘玄德宽仁弘毅,必不负君平生所学。”孔明留书一封,庞统拜谢辞去。赵云令起矴石,船回荆州。
鲁肃扶周瑜灵柩回江左。孙权素服举哀,出南徐三百里迎至芜湖,哭祭灵前。祭毕,令厚葬于故里舒县,一切费用吴侯供给。周瑜有两男一女,女配太子孙登,长男周循尚公主,拜骑都尉,次男周胤,拜兴业都尉。
一日,鲁肃进言吴侯曰:“肃碌碌庸才,蒙公瑾特荐,忝居大任,恐有不逮,愿举一人辅佐主公。此人上通天文,下晓地理,谋略不让管、乐,机谋可比孙、吴,公瑾曾多用其言,孔明亦深赞其智,此人现在江东,主公何不用之?”孙权闻言大喜,问是何人。鲁肃曰:“襄阳人姓庞名统、字士元,道号凤雏。”权喜曰:“我闻大名久矣,今既在此,速请来见!”于是,鲁肃邀庞统入见孙权。施礼已毕,权见庞统浓眉粗俗,鼻孔朝前,形貌枯陋,面黑髯短,遂生嫌厌。乃问曰:“先生所学以何为主?”庞统曰:“不拘于一,庞杂随机。”孙权曰:“先生之学,比公瑾如何?”庞统笑曰:“某之学,比公瑾大不同也。”孙权最敬周瑜,见庞统轻之,心更不悦。乃顾统曰:“公且暂退,待用公之时,再来相请。”庞统长叹而出。
鲁肃问曰:“主公因何不用庞统?”孙权曰:“狂士耳,用之何益?”鲁肃曰:“赤壁鏊兵,庞统曾献连环计,成第一大功。”孙权曰:“许是曹操本欲钉船,未必是其功也,子敬无须再言,我决不用之。”鲁肃出谓庞统曰:“非肃不肯力荐,奈何吴侯不肯用公。”庞统长叹不语。鲁肃曰:“公抱稀世之才,何往不利?勿忧矣。”庞统曰:“某既在江东不遇,不如去投曹操。”鲁肃忙曰:“不可,若如此,乃明珠暗投矣。公可往荆州,去投刘皇叔,必得重用。”庞统笑曰:“我正欲如此,前言相戏耳。”鲁肃曰:“肃作书荐公,公务必使孙、刘两家和睦,共力拒操。”庞统曰:“此乃统平生之志也。”于是,庞统赍鲁肃荐书,往投玄德。
庞统至荆州,时,孔明巡察荆南未回。门吏传报:“江南名士,庞统来投。”玄德大喜,请入相见。庞士元见玄德长揖不拜。玄德观其相貌丑陋,心亦不悦。庞统不出孔明、鲁肃荐书,只曰:“闻皇叔招贤纳士,特来相投。”玄德曰:“荆州苦无空职,现桂阳耒阳县缺一县宰,屈公暂任,日后有缺,定当重用。”庞统受任,拜谢而去。
庞统至耒阳,终日饮酒,一应钱粮司讼,概不理会。有人报至荆州,玄德大怒曰:“竖儒,胆敢乱我法度!”遂吩咐张飞、孙乾往耒阳巡视。二人奉命南下。是日,来至耒阳县境,士绅官吏皆出城迎接,独不见县令。飞问曰:“县令何在?”同僚回曰:“庞县令到任百余日,县中之事皆不理会,每日饮酒,只在醉乡,现宿酒未醒,高卧不起。”张飞大怒,就要擒拿。孙乾忙曰:“庞士元乃高明之士,既有非常之举,必有非常之因,且到县衙问之,果有不法,治罪未迟。”张飞乃入县城,于衙内正堂高坐,命人唤县令来见。
庞统衣冠不整,扶醉而出。飞大怒曰:“我兄委你一县之宰,你焉敢尽废县事?”庞统曰:“将军何出此言?”张飞曰:“你到任百余日,终日饮酒,诸事不理,岂不是尽废县事?”庞统曰:“百里小县,公事虽积百日,犹不足一堂之判,故未理之,今将军来巡,权且判理。”随唤县吏,将所积公事司讼,尽都取来。县吏纷纷抱卷上厅,司讼之人俱跪阶下,众口齐陈,一堂嘈杂。庞统耳听陈词,目观公文,提笔批判,桩桩件件,曲直分明,分毫不差,满堂事众,皆叩首拜谢。不到半日,所积之事,尽理完毕,庞统投笔于地,对张飞曰:“所废县事何在?江北之大,东吴之广,我观之如掌中之物,况一小县耳?”张飞大惊,下坐谢曰:“先生大才,张飞失敬,我当于兄长面前,极力保荐!”庞统乃出鲁肃荐书。张飞曰:“先生初到荆州,何不出之?”庞统曰:“某投皇叔,凭真才实学,岂靠荐书哉?”张飞拜辞庞统,速回荆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