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提大军往南进发,时当夏末,天气酷热。忽报:“孟获退入秃龙洞,将去洞要路下石塞断,山岭险恶,兵不能进。”孔明问可有别路。吕凯曰:“此西有一路,自古无人来往,不明其详。”孔明即令王平引军数百稍探路径。王平领兵前往,果然寻得秃龙洞西北野径。前至一泉,人马又热又渴,争饮其水。
王平回营复命,人马到寨皆不能言。孔明料是中毒,遂乘马亲往察看。见一潭清水,盈盈灵秀,然其周围,不见兽踪,不闻鸟语。孔明知是毒泉,乃下马登高而望,见远冈之上有一庙,古木半掩。孔明攀藤扶葛而至,见庙内塑一将军像威严高坐,观庙旁石碑,此乃伏波将军马援之庙。诸葛亮不胜感叹曰:“伏波将军,德高仁厚,泽及每方,四海之民,无不立庙以祀。不想,在此边蛮之地,幸遇神容!”遂入庙拜曰:“亮受先帝三顾之恩,欲伐魏平吴,重光汉室。今平蛮至此,兵饮毒泉,皆不能语,望尊神念大汉情义,通灵显圣,护佑三军。”拜毕出庙,欲寻当地山民问之。
忽见一老叟,自山陵扶杖而来。老叟形容古朴,手扶柏杖,笑堆三庭,神采奕奕。孔明上前施礼曰:“老丈高姓?”老叟喜眉曰:“山野老朽,无有名姓。”孔明扶老叟对坐石上。老叟曰:“久闻丞相大名,今得相见三生有幸。丞相王化蛮方,活人无数,老朽感恩不浅。”孔明曰:“老丈抬爱,亮愧不敢当。”老叟笑颜曰:“丞相之忧,老朽尽知,军兵所饮,乃哑泉之水,不出旬日必死。再往南进,更有三泉,人若沾溅皆亡。且,一路之上多虫蛇蝎蝗,密布毒瘴。”孔明叹曰:“如此南征之功,败于垂成矣。”老叟和颜曰:“丞相勿忧,瘴气虽毒,然每日未、申、酉三时可行;四泉虽恶,老朽指一处可解。”孔明大喜,起身拜曰:“老丈德高,亮乞赐教。”老叟手扶柏杖指曰:“此去正西数里有一谷,入谷二十里有一溪,名曰‘万安溪’。彼处有一隐者,号‘万安隐士’,其草庵之后有一泉,名曰‘安乐泉’,人若中毒,饮此水即愈。他庵前有一草,世极罕有,采药者经年亦难得一,偶尔有人得之,亦乃天神垂赐。此仙草能解百毒,可延寿年,其名曰‘薤叶芸香’,含其一叶,瘴毒不侵,丞相可速往求之。”孔明再拜谢曰:“老丈洪恩,不胜感激,愿闻高名,终生铭记!”老叟微微笑曰:“我乃本地山神,奉伏波将军之命,特来指引。”言毕,喝开身旁石壁而入。孔明惊讶不已,感德而慨,望庙三拜,遂扶葛下山。
次日,孔明备了厚礼,引王平及众哑军夤夜起行。至谷口,天大亮,迤逦而进。但见苍松凌云,崖柏出壁,摇曳青竹片片秀,临溪幽兰点点香。行约二十余里,忽见云蒸霞蔚,竹篱茅舍。孔明近前,小扣柴扉。一童出问,月貌星目,令人悦怀。孔明方欲开口,见一人白袍皂绦,竹冠草履,自茅舍出曰:“来者莫非汉丞相乎?”孔明拱手曰:“高士未问而知,真贤者也。”隐士笑曰:“丞相大纛南征,人神共肃,愚安得不知也?”遂请孔明入草堂。
宾主落座,孔明曰:“亮受先帝三顾之恩,不敢忘先帝之志,欲光复汉室。今奉旨南征,王化边远,不料兵马至此,误饮哑泉。幸伏波将军显圣,指高士有泉可愈,故冒昧造访,拜请垂慈。”高士曰:“山野闲人,何当丞相亲临?此泉就在草堂之后。”遂唤小童吩咐。于是,童子引王平及众哑军至安乐泉,取水饮之。众军立吐恶涎,随即能语。
隐士进柏子茶、松花菜以待孔明。孔明用之,清香五内。隐士曰:“丞相行军之路,多毒蛇恶蝎,其溪泉之水,皆不可饮,但掘地为井即可。”孔明拜谢,又求“薤叶芸香”。隐士即令众军随意采取。孔明拜问隐者高名。隐士笑曰:“愚乃孟获之兄,孟节是也。”孔明愕然。孟节曰:“我兄弟三人,二弟强覇,不服王化,某屡谏不听,故埋名隐姓于此。我弟造反,劳丞相深入不毛,孟节之罪莫大焉!”孔明曰:“公言重矣。不想,春秋柳下惠与盗跖之事,今亦有之,足为世之美谈!”孟节曰:“丞相过誉,诚感惶恐。”孔明曰:“公,身为长子,贤明德厚,今又有大功,亮奏闻天子,立公为蛮王如何?”孟节曰:“为避名利,而隐此谷,岂有意富贵乎?”孔明感叹,厚赐金帛。孟节曰:“山野之人,柏子松花足矣。”坚辞不受。孔明嗟叹不已,拜谢而回。
孔明提兵南进,当晚扎营,令军士掘井。掘下二十余丈,连掘十余口,不见滴水,军心惶惶。当夜子时,孔明焚香告天曰:“臣亮不才,受命平蛮,途中乏水,军马苦渴。倘上天不绝大汉,即赐甘泉,若气数已终,亮等即死此以殉!”至天明视之,井井皆满甘泉,三军大喜。圣人云:至诚感神。天地皆有灵矣。
孔明既得甘泉,大军自西北野径,直抵秃龙洞前。蛮丁飞报,孟获大惊而起。朵思大王不信,遂与孟获登高望之。见蜀兵安然无事,大桶小担,饮马造饭。朵思大王毛骨悚然,顾孟获曰:“此乃神兵也!”蛮王曰:“我兄弟二人,誓与蜀兵决一死战,绝不束手就擒!”朵思曰:“既如此,杀牛宰羊犒劳洞丁,直突蜀寨!”忽报,银冶洞二十一洞洞主杨锋,引兵三万,前来助战。孟获大喜曰:“杨锋来助,我必胜矣!”即与朵思出洞迎接。
杨锋近前曰:“我精兵三万,皆披铁甲善能翻山,可敌蜀兵百万。且,我有五子,皆武艺高强。”杨锋令五子拜见,一个个虎背熊腰,威风抖擞。孟获大喜,洞中设宴。酒至半酣,杨锋曰:“我有随军蛮姑,善舞刀牌,可助酒兴。”孟获闻言大喜。数十蛮姑,披发跣足,媚舞而入。两厢蛮兵,雀跃而蹈。杨锋令诸子把盏,孟获、孟优方举杯欲饮,忽听一声断喝,杨锋五子已将二人自座拿下。朵思大王惊恐逃窜,杨锋箭步赶上擒住。蛮姑持刀牌横于宴前,无人敢近。孟获被绑在地叫曰:“我与你皆是洞主,近日无冤,往日无仇,何故害我?”杨锋曰:“我洞族人,皆感丞相大恩,无以为报,今你造反,何不擒献?”遂将各洞蛮兵遣散回乡,即押孟获、孟优、朵思,往孔明大寨投献。
孔明大喜,重赏杨锋,父子皆封官爵,杨锋拜谢而去。刀斧手推孟获至帐下。孔明曰:“今又被擒,你可心服?”孟获曰:“我蛮人自相残害,以致被擒,要杀便杀,只是不服!”孔明曰:“我大军安然至此,岂非天意?你为何执迷不悟?”孟获曰:“我祖居银坑洞,有三江之险,重山之固,你若就此将我擒住,我当子子孙孙,永世顺服。”孔明曰:“我今再放你去,若再被擒仍是不服,必灭九族!”喝令左右去其绑绳。孟获得释,一拜而去。孟优、朵思被押至帐下,二人惊恐不敢正视。孔明令去其缚,鞍马放回。
孟获连夜奔回老巢银坑洞。此洞外三江并流,直南而下,崇山层层拦云亘天,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山中有洞,洞中有山。此山出银,故名银坑山,此方山甸故名银坑洞。洞中有宫殿楼台,乃历代蛮王巢穴。蛮王效中原建一祖祠,四时杀牛宰羊祭祀,每岁大祭,杀蜀人或外乡人祭之。人得病,不用药,只请巫师降神医治。其地无律文,犯罪即斩。家有女长成,于溪中男女混浴,任其自配,父母不禁。年景风调雨顺,则种稻谷,若无收成,则杀蛇为羹,煮象为饭。一方山甸,立一洞主,或一酋长。每月初一、十五为集,皆往三江城买卖货物。
南蛮王孟获,于银坑洞中谓宗党千余人曰:“我屡受辱,立誓雪恨,你等有何高见?”一人应声曰:“我举一人可破蜀兵。”众视之,乃孟获妻弟带来洞主,现为八番部长。带来洞主曰:“西南八纳洞主,木鹿大王。其深通法术,出乘大象,能呼风唤雨,善驱虎豹豺狼,常以毒蛇恶蝎为阵,其手下有三万神兵,刀枪不入。大王可修书备礼,某往求之,其若前来,何惧蜀兵!”孟获闻言大喜,即命带来洞主,赍重礼往请。又命朵思大王,把守三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