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璃并没有多少东西可收拾,她从国师陵出来时不过简单装了些值钱的玩意儿。 倒是她在收拾时,又摸到那块靛色玉蝉。她在下楼后,一手捧着玉蝉呈到令迟月面前,问道:“这是我身上的玉琀,你可知道是谁寻来的?” 令迟月轻描淡写:“以你的地位,配这样的玉琀不足为奇。”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将自己的斗篷解下来,亲手给阮璃披上,“深秋了,外面冷,你穿的太单薄。” 阮璃看着令迟月含笑为她系带的神情,又看了看这一楼大厅里一群围观他们的人,无奈提醒令迟月:“你露出宰相的官袍来,所有人都会盯着我们的。” “阿璃别理他们。”令迟月挑眉低语,见斗篷系好了,便带着阮璃走出客栈,上了马车。而他们身后此时已经跪了一地的人,包括客栈掌柜和店小二。 马车一路行过街巷。 阮璃透过车窗看着外头的布景,的确是有许多地方和从前不同了。 不知怎的,她有些近乡情怯,待到了国师府后,也有点迈不开步子,还是在令迟月的鼓励下,才走入国师府中。 而她一进去就看见前院的石桌旁坐了两个人,一个坐得如金钟似的,极其挺拔规矩,怀里抱着一把重剑,周身气质都冷冷的像是一具石雕;另一个是个卷着袖口的青葱少年,半趴在石桌上,摆弄一桌子木头铁块的零件,嘴里还用唾液吹出个泡泡玩。 阮璃情不自禁呢喃出他们的名字:“晏北、陶然……” 两人闻声看过来,瞬间惊愕。怀抱重剑的晏北本是个面瘫脸,此刻脸上都如河冰乍裂似的,震惊到极致。 陶然更是一下子就凳子上弹起来,唇边泡泡也裂了,张着大嘴盯着阮璃,眼睛直直:“阮姐姐……是阮姐姐?诈、诈尸?” 令迟月勾了勾唇:“陶然,你不是总念叨着阿璃若能回来就好了。眼下人不是回来了么?你愣在那里做什么?” 陶然犹然不能相信这一切,又揉了揉眼睛,痴痴道:“真是阮姐姐,还是三年前的样子……阮姐姐你活过来了啊!” 阮璃只觉得眼眶温热,眼底也有潮湿在聚集。 陶然忽的就朝她跑来,想要和从前那样扑进阮璃怀里,却在抵达阮璃跟前时,才发现自己如今比阮璃还高了。 陶然握住阮璃的双手,身体的颤抖通过交握的双手传给阮璃:“阮姐姐……手是热的,是活人!阮姐姐复活了!阮姐姐回来了!阮姐姐,你知不知道我可想死你了啊!” 晏北放下剑,走来道:“阿璃。” “嗯,晏北、陶然。”阮璃笑了,终是没忍住泪意,在脸上留下两行清浅水线,“我也不知怎么就从棺材里爬出来了,没吓到你们就好。” 陶然道:“怎么会?”接着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把手从阮璃手里抽出,一个劲的抹眼泪。 晏北、陶然、令迟月,都是她的同伴,从结识开始,他们就一直在一起。 阮璃想,如果自己不是死于围剿,而是普通病死的话,说不定一朝复活后会像个小孩子般激动的和他们三个抱在一起。 可她毕竟是经历了那样绝望的杀戮,眼下面对晏北和陶然,她虽然喜悦激动不已,可却做不出无边欢喜雀跃的模样。 不过,陶然真的长高了好多,毕竟她死的时候陶然才十四岁,这三年正是窜个子的时候。 “晏北可还好?”阮璃问。 晏北话不多,只点头道:“一般。” 阮璃视线在方才那石桌上一扫,扫到了那些木头铁块零件,下意识问陶然:“你又在做新的机关了?” 陶然的脸孔熠熠生辉,眸若点漆:“那是!阮姐姐怕是不知道,这三年里我的机关术长进可大了,当然也有赖于迟月哥哥的点拨!”他说着就钦佩的看了令迟月一眼,令迟月回以温雅的笑。 阮璃不由想起初识陶然的时候,那会儿他们四个都是参加国师选拔赛的人,各怀绝技,一路过关斩将,打到了半决赛。 阮璃在半决赛遭遇陶然,彼时陶然十三岁还不到,一站上擂台时,阮璃都怀疑参加选拔赛的人是不是都不禁打,居然那么多人败给一个小孩子。 直到和这小孩子交上手,阮璃才明白那些人败的一点不冤枉。 陶然是个机关师,小小年纪便机关术了得,他控制着几头小的机关兽与阮璃比试,令阮璃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战胜。 至于另一场半决赛,自然是晏北对令迟月。阮璃专程观战研究,发现令迟月是用漫天漫地的符咒击败了晏北的重剑,于是她琢磨着怎么在决赛上攻略令迟月的符咒。 结果她没想到,令迟月是个全才,不但能用符法,还剑法高超、道术诡异,甚至连机关术都会,更是个登峰造极的阵法师。 这导致了决赛时,见令迟月改用阵法对付她,阮璃暗喊失策。 他们四个不打不相识,便是这么认识的。 “阿璃。”令迟月的声音打断了阮璃的回忆,他道:“我带你回你的院子,你先安顿下来,我让令轶去为你重新置办些衣物用度。你缺什么也随时和我们说,都让下人去跑腿就是了。” 阮璃笑了笑,点头道:“好,辛苦你们了。” 令迟月又与晏北和陶然打了个招呼,随即带阮璃去到她自己的院子里。 这座国师府对阮璃来说,不过是“昨天”还住在这里,自然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可一夕之间,发觉府中许多地方的布置都有了或大或小的变化,这感觉犹如行走在梦中,有些微恍惚,心头也倍感艰涩。 终于到了,她的“珍璃堂”,她所住的这方院子。 阮璃停在了院子的月洞门口,仰头望着门上的“珍璃堂”三字,见刻字被翻修,心中突然一阵恍惚,神情也变得低迷而柔惑,像是沉浸在了什么值得怀念的回忆里。 令迟月见她停下,也不催促,只安静立在一旁,默默注视她。 阮璃正胡思乱想着,这时有脚步声靠近,轻而微急,像是女子的脚步声。 阮璃循声看去,看到一张陌生面孔,是个十七八岁的娘子,身材修长,穿着锦缎料子的服色,头戴珠翠,盈盈而来,满脸钦慕讨好之色。 这娘子手里还端着什么新做的羹汤,羹汤在冒烟,远远就能闻到淡淡美味。她望着令迟月,颊边两抹浅浅羞红,莺声道:“令相回来了?今天去接庐陵王辛苦了吧,奴婢为您做了碗银耳莲子羹,请您享用。”她说罢才注意到阮璃的存在,眸中浮出疑惑,还有那么丁点敌意,“这是……?” 令迟月永远是含笑的,温柔的不像样子,却无法让人感受到他真正的情绪:“玫箬,过来见过阮国师。” 玫箬矍然一惊:“阮国师?” 令迟月道:“阮国师死而复生,还不来见过。” 玫箬眉心灼然一跳,手上不听使唤的剧颤,银耳莲子羹顿时泼了出来。一时间香味更浓,深秋院子里枯草上的凝白残霜泛着冷光,仿佛融入了玫箬的脸色里,使她俏脸惨白。 这会儿令轶安排完了给阮璃采买物品的事,正走过来,看到这一幕,撇撇嘴角,眼中浮现出对玫箬的不屑,疾步跑过来向玫箬道:“冒冒失失,成什么样子!东西给我,你退下吧!” 玫箬雪白的脸转向令轶,脸上又出现怒色:“令轶,你敢对我呼来喝去?我可是今上赐给令相的,你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真是不懂事!” 令轶哧道:“我就是不懂事,你能拿我怎么着?”说着就夺过银耳莲子羹,“你退下!这儿没你事!没看见少爷和阮国师在叙旧吗?” “你……”玫箬气的花枝乱颤。 令迟月温和笑道:“玫箬,你先下去吧。令轶也是,好好的日子怎么那么大脾气,跟吃了火.药似的。” 令轶吐了吐舌头,又刺了玫箬一眼。 玫箬恨恨的,见令迟月也发话让她退下了,只好灰溜溜离去。 阮璃看到这里,也看出些门道了。这叫玫箬的娘子方才说她是卫玄临赐给令迟月的,再看她方才对令迟月那钦慕娇羞的态度,不难猜到,她是卫玄临赏给令迟月的妾室。 这要放在从前,凭阮璃和令迟月那江湖兄弟般的交情,多半会取笑令迟月:真不会怜香惜玉! 但如今,阮璃没有这个心情,自然也没和令迟月开玩笑,只淡淡道:“她很漂亮。” 令迟月闻言,侧首笑吟吟看着阮璃:“她漂亮么?”他若有所思,静了片刻,再开口,那语调竟是温柔入骨:“是还行……但若照着阿璃比,她可就差的太远了。”